时值深秋,金陵城中已见寒意,贾府内却仍是一派热闹景象。
这日午后,王夫人房中几位姑娘正陪着说话,不知怎的就聊起了送礼的话题。
“前儿宝丫头送来的宫花,我瞧着样式倒是新奇,只是那纱绢质地一般,戴了两日便失了颜色。”
王夫人轻抚着手中的茶盏,似是随口一提。
坐在下的薛宝钗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展颜笑道:“姨妈说的是,那原是铺子里常见的样式,我瞧着颜色鲜亮才买下的,倒是不比林妹妹前儿送来的笔墨,听说都是上好的湖笔徽墨。”
黛玉正低头拨弄着香囊上的流苏,听宝钗提到自己,抬眼淡淡一笑:“不过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些旧物,我瞧着姐妹们读书写字都用得上,便分送了些,不值什么。”
探春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话:“林姐姐太过谦了,那日我特拿去给老爷瞧了,老爷都说那墨是上好的松烟墨,一块就值好几两银子呢。”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姑娘神色各异。
宝钗面上仍挂着温婉的笑,指尖却不自觉地在杯沿上轻轻划着圈。
一
说起黛玉送礼,贾府上下无人不赞一句“大方得体”
。
那日她从苏州料理完父亲丧事回来,带来的箱笼足足装了三四车。
众人都以为她必是带回了林家的家私,谁知她先拣出几箱书籍摆在房中,又将文房四宝一一分装妥当,命紫鹃送往各房。
“这是给宝姐姐的歙砚,听说她近日在临帖;这是给二姐姐的宣纸,她最爱写字;这是给三妹妹的湖笔,她前儿还说缺支好笔;这是给四妹妹的徽墨”
黛玉一一吩咐着,又特地拣出一方雕花端砚、一套紫檀木镇纸,让人给宝玉送去。
宝玉得了这些,欢喜得什么似的,当即就要研墨试笔,却被袭人拦下了:“我的小祖宗,这墨金贵得很,您这一糟蹋,岂不辜负了林姑娘的心意?”
“你懂什么,”
宝玉捧着那方端砚爱不释手,“这砚台是端溪老坑的,墨是松烟制的,林妹妹把这些送我,才是真懂我。”
果然,此后宝玉每每用这些笔墨写字作诗,都格外珍惜。
有时姐妹们来找他,见他正对着那方砚台出神,都知道他又在思念黛玉了。
更显黛玉大方的是那盏玻璃绣球灯的事。
那日秋雨绵绵,宝玉晚上去探望黛玉,临走时天色已暗,黛玉见他只提了个寻常羊角灯,便从书架上取下一盏玻璃绣球灯,命小丫头点了蜡烛递给他。
“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
黛玉说道。
宝玉却犹豫了:“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手打破了,所以没点来。”
黛玉闻言,忍不住笑了:“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
明儿再送来便是了,就失了手也有限的,何必这么计较。”
宝玉这才接了灯去。
果然那夜雨大路滑,若不是这灯明亮,他险些在园中滑倒。
事后他特意让袭人仔细擦净了灯送回,还对袭人感叹:“林妹妹待我,从来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黛玉平日里送人的,多是亲手做的针线活计。
这日薛姨妈过生日,她早备下两色针线送去。
一套是绣了缠枝莲纹的抹额,一套是绣着福寿纹样的香囊。
薛姨妈见了,连连称赞:“难为林姑娘费心,这针脚细密,花样又雅致,比外头绣娘做的还强呢。”
宝钗在旁看了,心中暗惊:原来黛玉的女红如此出色,往日竟是小瞧了她。
唯有宝玉知道,黛玉为做这些针线,不知熬了多少夜。
有一回他深夜从怡红院出来,见潇湘馆还亮着灯,悄悄过去一看,黛玉正就着灯火绣香囊,手指上还贴着块绢子,想必是被针扎伤了。
“妹妹何苦这么辛苦,这些让下人们做便是了。”
他忍不住在窗外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