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里,袭人正低头绣着一条汗巾子,针脚细密匀称,一如她往日的做派——稳妥、周到,不出半分差错。
窗外传来宝玉和黛玉的说笑声,她手中的针微微一顿,险些扎到指尖。
“二爷这是往潇湘馆去了?”
她轻声问身旁的小丫鬟麝月。
“一早就去了,说是林姑娘新得了什么好诗,要一同品鉴呢。”
麝月笑着答道,“宝二爷待林姑娘真是上心,比待别个不同。”
袭人垂下眼帘,继续绣着汗巾子,却不接这话茬。
她想起前些日子宝玉为黛玉病中一句“我回去了”
,竟闹得疯疯癫癫,阖府不宁。
那时她急急跑到潇湘馆,对着紫鹃好一通埋怨,事后想来确是失态。
可黛玉却未曾与她计较,反倒替她在贾母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这样宽厚的黛玉,她本该感激的。
“袭人姐姐,”
麝月忽然压低声音,“我瞧着宝二爷对林姑娘,似乎格外不同些。”
袭人手中的针彻底停了。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轻声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仔细被人听去,说我们怡红院的丫头没规矩。”
麝月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袭人却心绪难平。
她何尝不知宝玉待黛玉不同?那是藏在眉眼间的牵挂,是刻在骨子里的在意。
每每宝玉从潇湘馆回来,那神情总是格外松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而若是黛玉身子不适,他便坐立不安,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跟前。
这样的情意,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
这日午后,宝玉从外头回来,一进门便唤袭人:“快把我前儿得的那方端砚找出来,林妹妹说喜欢那个样式,我答应送她了。”
袭人打开箱笼,一边找一边轻声劝道:“那方砚台是北静王所赠,珍贵得很,二爷就这样送了人,若是老爷问起……”
“老爷怎会知道这些小事。”
宝玉不以为意,“再说,好东西原就该给懂得欣赏的人。
林妹妹那样的才情,配什么都是应当的。”
袭人默然不语,将砚台取出递给宝玉。
他接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背,一阵温热。
这短暂的触碰让袭人心头一跳,抬眼却见宝玉已转身吩咐麝月:“去把我新得的那匣子宣纸也取来,一并给林妹妹送去。”
望着宝玉匆忙离去的背影,袭人怔怔站在原地。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午后,宝玉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姐姐,你且放心,我必不负你。”
那时的温情,如今已被他尽数给了另一个人。
“袭人姐姐,你怎么哭了?”
麝月惊讶地问。
袭人这才觉自己脸上有泪,忙用袖子拭去,“没什么,风迷了眼。”
——
过了几日,史湘云来怡红院小住。
晚间,三人在房中说话,湘云提起白日里宝钗与黛玉拌嘴的事。
“要说宝姐姐真是大度,林姐姐那般说她,她也不恼,反倒自己讪了一会子就过去了。”
湘云感叹道,“这若是林姐姐,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
袭人正给宝玉斟茶,闻言接口道:“他可不作呢。
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
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
宝玉皱眉:“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
袭人却不理会,继续道:“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
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
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
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
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