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痂。
我拿起黑木盒,红布的边角蹭过手指,带着股温热的触感,像是刚从谁的胸口扯下来的。盒子很沉,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盒而出。
阳台的栏杆上,不知何时落了只乌鸦,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盒子,嘴里叼着根灰色的毛发——是从我手腕的疤痕上掉下来的。
它突然扑棱棱飞起,朝着老家的方向飞去,黑色的翅膀划破惨白的月光,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我知道,它是回去报信的。
报信说,新的「人」选好了。
黑木盒里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是铃铛响了。不是我手里这枚,是藏在红布下的另一枚,三叔公那枚被狐狸叼走的铃铛。
两枚铃铛隔着红布共鸣,声音清越,却带着股化不开的腥气,顺着窗户飘出去,飘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那里有无数个紧闭的门窗,无数道墙缝里的眼睛,无数个等待着换命的「后生」。
我把黑木盒塞进衣柜最深处,上面压满了旧衣服。转身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后颈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浅浅的抓痕,和三婆、我爹的一模一样。
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布料。我知道,它们在找舒服的地方待着,就像当年躲在三叔公的床底、我爹的柴堆、三婆的炕洞里一样。
今晚不用关窗了。
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它们的门窗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条尾巴。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慢慢变形,尾椎处微微隆起,长出一撮毛茸茸的灰毛,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换命,开始了。
衣柜里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慢悠悠地刮着木板。我背对着衣柜站在镜子前,看着后颈的抓痕渗出细密的血珠——那些血珠没有滴落,而是顺着皮肤往下爬,在衣领上晕开淡淡的红痕,形状像极了刺猬背上的纹路。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映出衣柜门缝里透出的一点红光。是条陌生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该喂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整,正好是三叔公下葬的时辰。
我走到衣柜前,手指刚碰到柜门,就感觉到里面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带着股甜腻的腥香,像是熟透的石榴混着铁锈味。这味道我认得,三叔公坟头塌陷处渗出的汁液就是这个味,三婆屋里泡着黄鼠狼尸体的玻璃罐里也飘着这味。
「吱呀——」
柜门被我推开一条缝,红布从黑木盒里溜出来,像条活蛇缠上我的脚踝。布面湿漉漉的,沾着些黏腻的液体,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和老槐树下的血沟一模一样。
黑木盒里的动静停了。
我蹲下身,看见红布下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只灰老鼠,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它正叼着半块指甲盖,那指甲盖的月牙白处有道浅浅的裂痕——是我上周不小心被门夹到的那根。
「原来你们早就取过了。」我喃喃自语,声音竟带着种诡异的平静。
老鼠突然松开嘴,指甲盖「当啷」一声落在盒底。它后腿一蹬,竟直立起来,前爪抱在胸前,像是在作揖。紧接着,盒里钻出只黄鼠狼,尖嘴叼着根白色的羽毛,轻轻放在我手背上;一条黑蛇游出来,信子舔过我手腕的疤痕,留下冰凉的触感;刺猬团成刺球滚到我脚边,刺尖沾着的蜱虫尸体轻轻蹭着我的裤脚。
最后出来的是那只狐狸,碧绿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它嘴里叼着枚黄铜铃铛,正是祠堂里被我砸过的那枚,铃铛内侧刻着的「换」字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
它把铃铛放在黑木盒中央,五只动物围着铃铛站成一圈,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红布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化作五根红绳,分别缠上它们的脖颈。
「丙戌年三月初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换命承继,永不相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