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诸国多年来屡屡犯边,蚕食我大华领土,是七妹!
多次挫败他们的野心,打得南诏等国闻风丧胆,不敢北顾!
她几乎将前半生都奉献给了军旅,奉献给了守护帝国的南疆!
纵使她此番犯下大罪,那跟她之前立下的赫赫功勋相比,难道……难道就不能功过相抵,网开一面吗?”
李淽的语气带着恳求,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急切地与杨炯争辩。
杨炯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李淽,心中讶异更甚。
以前的她,乖巧得如同最温顺的绵羊,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
今日这般激动,甚至有些执拗地为李溟辩解,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转念再想,李淽自己何尝不是这皇权倾轧、嫡庶之别的受害者?她因这绝世容貌,先是差点被送去和亲,后又如同珍贵的货物般,在各方势力间被权衡、推诿。
而李溟,则因那一头异于常人的白,自幼便被视作“不祥”
,受尽白眼与欺凌。
或许,正是在这段时间料理李溟后事的过程中,李淽深切地感受到了李溟那份身为庶出公主的无奈与悲凉,那份为了报答仅有的温暖而不惜飞蛾扑火的决绝,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与不忍。
一念至此,杨炯心中刚升起的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复杂的轻叹。
他反手握住李淽微凉的手,放缓了语气:“灵宓,我知你心善,怜她身世,敬她才华。
但你要明白,当时那般局面,箭在弦上,不得不。
她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定军心,不足以给这场波及全国的叛乱一个明确的交代。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再争辩这些,也已无用了。”
李淽听了杨炯最后这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再争辩的了”
,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亮的光彩,但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李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嗯”
了一声,低下头,任由杨炯牵着她的手,默默地向山顶走去。
又行了半炷香的功夫,两人终于踏上了栖霞山顶。
眼前豁然开朗,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大片沐浴在七彩光晕下的葵花田。
五月的葵花,尚未到盛夏那般金黄灿烂的时候,但已是茎秆挺拔,绿叶舒展如扇,顶端托着一个个紧紧包裹着的、翠绿中透出嫩黄的花盘,充满了勃勃生机。
山风拂过,成片的葵花苗随风轻轻摇曳,出沙沙的轻响,宛如山鬼低语。
在这片生机盎然的葵花田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孤坟。
那坟冢不大,黄土新培,与寻常百姓家的坟墓并无二致,朴素得甚至有些简陋。
四周清理得颇为干净,并无杂物,显然有专人打理。
杨炯与李淽缓步来到墓前。
但见那墓碑亦是一块寻常的青石,打磨得还算光滑,上面只镌刻着四个字——“李葵之墓”
。
既无皇家的谥号封爵,亦无生卒年月,更无志铭传述,孤零零的,仿佛墓中之人与那煊赫的李家皇室毫无瓜葛。
李淽见杨炯目光落在墓碑上,似有疑惑,当即轻声解释道:“七妹从小就性子孤僻,不喜喧闹,更不爱那些虚名浮誉。
她曾说过,若他日身死,只愿埋骨青山,得一清净。
‘小葵花’这个名字,是德妃娘娘偶尔唤她的小名。
我想,用这个名字,她或许会更喜欢些。
如此简单,甚好,免得扰了她安宁。”
杨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当即亲自将带来的几样时令水果,一碟据说是李溟生前爱吃的玉露糕在墓前摆好。
然后,他提起那坛随带来的、产自南疆的烈酒“火烧春”
,拍开泥封,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杨炯肃立于墓前,双手捧起酒坛,将清冽如泉却又烈如火灼的酒液,缓缓地、郑重地倾洒在墓碑之前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