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旱情如火
秦孝公十二年的盛夏,洛水沿岸的土地裂开了指宽的缝隙,枯黄的禾苗在烈日下蜷成一团,风一吹便簌簌掉渣。
黑夫蹲在自家田埂上,用粗糙的手扒开干硬的泥土,指缝间的土块碎成齑粉,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喉结滚动着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已是秦国大旱的第三个月。
村里的水井多半见了底,能挑回来的水先是省着喝,后来连浇苗都不够。
族长拄着拐杖挨家挨户看了一圈,回来就坐在老槐树下抹眼泪:“再不下雨,秋粮就全完了,明年开春怕是要逃荒去。”
消息传到咸阳宫时,商鞅正在府中审阅各县呈上的农情简报。
案头的竹简堆得老高,几乎每一卷都写着“旱情严重”
“禾苗枯槁”
“民有饥色”
的字样。
他猛地一拍案几,青铜灯台晃得油脂泼溅出来,在竹简上烫出点点焦痕。
“备车,去郊县。”
商鞅沉声道。
侍从刚要提醒他午后日头最毒,见他已抓起黑色官帽,只得赶紧备妥马车。
车轮碾过咸阳的青石板路,越往城外走,景象越显萧条。
田地里稀稀拉拉站着些农人,要么望着枯苗呆,要么用瓦罐一点点往根部浇着珍贵的水,神情麻木得像被晒焦的木头。
在一处田埂边,商鞅遇见了正在巡查的农官李离。
这汉子晒得黝黑,裤脚沾满泥点,见了商鞅赶紧跪拜:“商君,您怎么来了?这日头能把人烤化。”
“地里的情况,如实说。”
商鞅扶起他,目光扫过成片枯槁的庄稼。
李离苦着脸摇头:“洛水水位降了丈余,沿岸的灌溉渠早就干了。
农户们还是老法子,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再好的地也白搭。
去年刚分的田,本指望能多收点,这一旱……”
商鞅蹲下身,手指插入干裂的土地,指尖传来滚烫的灼痛感。
他忽然问:“洛水之水,为何引不到此处?”
“老渠年久失修,好多地方都塌了。
再说引水要过好几片坡地,老法子挖的渠根本流不过来。”
李离叹了口气,“之前也想过修渠,可一来要征调民力,二来缺懂行的人,迟迟没办成。”
商鞅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目光望向远方的洛水。
那河水虽已退去不少,却仍有潺潺水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水就在那里,却流不到田里,这不是天旱,是人事不修。”
他语气坚定,“传令下去,即刻组织民力,重修灌溉渠,再挖新渠引洛水入田。”
李离愣住了:“商君,这工程不小啊,眼下正是农闲……不,正是抗旱的时节,农户们肯来吗?”
“按军功爵制的规矩,参与修渠者,按劳绩记功,等同参军杀敌。
修渠有功者,优先分得新垦的荒地。”
商鞅的声音掷地有声,“另外,官府提供口粮,绝不亏待出力的百姓。”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乡野。
黑夫刚从井里挑回半桶水,就听见族长在村口敲锣:“商君下令修渠啦!
管饭,还给记功!
有功就能分好地!”
他愣了愣,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拔腿就往村口跑。
报名点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黑夫看见邻村的壮丁们都来了,连平日里卧病在床的老石也拄着拐杖来了。
“黑夫,你也来啦?”
老石笑着拍他的肩膀,“商君说了,修好了渠,以后再旱也不怕了,这是为子孙后代积德的事!”
黑夫用力点头。
他想起去年分田时的欢喜,想起妻子抱着刚分到的粟米时眼里的光,要是这地真能年年丰收,日子就有盼头了。
他在名册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指腹传来竹简的粗糙触感,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