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庶长的晨雾
晨雾漫过栎阳城墙时,卫鞅正踏着露水走出咸阳宫。
虽说是宫,其实不过是夯土围起的院落,檐角的铜铃被雾气浸得沉,摇不出往日的脆响。
他腰间的左庶长印信硌着皮肉,冰凉的青铜触感透过锦缎传来,像一块刚从渭水里捞起的石头。
“大人,回府用些早饭吧?”
侍从低声问。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车厢里温着的小米粥该是稠了。
卫鞅没回头。
他望着城墙外那片白茫茫的雾气,像极了三年前初入秦地时,函谷关外遮天蔽日的沙尘。
那时他裹着粗布斗篷,听着赶车的老秦人用鸟叫似的秦音骂天,如今那些骂声该要换个由头了。
“去县府。”
他拨开侍从递来的斗笠,径直走向街角那匹栗色马。
马是昨日孝公特赐的,鞍鞯上还带着新皮革的味道,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也嗅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县府的惊涛
栎阳县府的门是半开着的。
守吏正踮脚往远处望,见卫鞅一身玄色官服走来,嘴里的哈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慌忙去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左庶长大人!”
他的声音劈了个叉。
卫鞅踏进正堂时,县吏们刚铺开竹简准备誊抄田税文书。
案几上的油灯还没熄,昏黄的光线下,七八张脸齐齐转向他,像是被惊起的鸟雀。
“都停了。”
卫鞅解下腰间的印信,“啪”
地拍在最中间的案上。
铜印上的“左庶长”
三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惊得最边上一个年轻县吏碰倒了砚台,墨汁在竹简上漫开,晕成一片丑陋的乌云。
他没看那片狼藉,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狠狠拍在众人面前。
“《编户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青铜上,“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
设伍长、什长,每日稽考出入。
一家犯法,十家连坐;什伍举报有功,同赏。”
堂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一个戴玉冠的县吏小心地抬起头——他是甘龙的远亲甘平,负责户籍文书已有十余年。
去年秋收时,他还帮着几个宗室隐瞒了两顷私田,此刻捏着竹简的手正微微颤,指节泛白。
“大人,”
甘平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老秦人的户籍……向来是按村社登记的。
这什伍连坐……会不会太苛了?”
“苛?”
卫鞅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铜爵往地上一掼。
爵底撞在青石地上,碎成几片,酒液溅到甘平的袍角。
“去年西戎入侵,栎阳城外三个里正通敌,若早有连坐,何至于让戎人烧了粮仓?”
他俯身捡起一片碎爵,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编户令》的竹简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点。
“三日内,各县须将户籍重新造册,按什伍编排。
少一户,缺一人,县吏自去渭水边领罚。”
说完,他抓起印信转身就走。
晨雾不知何时浓了,将他的背影裹在一片白茫茫里,只留下满室的酒气和县吏们粗重的喘息声。
甘平望着那滩血迹,忽然想起前日在甘龙府中,太傅摸着花白胡须说的话:“卫鞅这把刀太利,迟早要伤了自己。”
二、密信与流言
卫鞅刚出县府,就被一个黥面汉子拉住了衣袖。
是景监,袖口还沾着马粪,显然是刚从城外跑回来。
“左庶长,”
景监压低声音,往四周扫了一眼,“方才见甘平往太傅府去了。”
卫鞅点点头,脚下没停。
雾气里传来市井的喧闹,卖浆的小贩正扯开嗓子吆喝,却被一阵争吵声盖了过去。
几个老秦人围在布告栏前,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