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贴的《编户令》破口大骂。
“连坐?这是把人往死里逼!”
一个瘸腿老兵拄着木杖,唾沫星子喷在布告上,“我邻居是个聋子,他犯法我也要受罚?”
“去年我家多缴了半石粮,官府说忘登记了,如今倒要查户籍了!”
卫鞅停下脚步,景监连忙挡在他身前:“大人,何必与这些愚民计较?”
“不是计较,是要看清楚。”
卫鞅望着人群,忽然提高声音,“五家为伍,可共耕一井之地;十家为什,能合修一条水渠。
犯法连坐,守法则共赏——去年缴粮最多的里,每家赏了两匹布,忘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瘸腿老兵愣了愣,摸着脸上的刀疤:“当真?若什伍里都守法,有赏?”
“赏田,赏爵,赏钱。”
卫鞅一字一顿,“秦国的法,不欺穷人,不避贵人。”
他转身要走,却见甘平的儿子甘不韦正缩在街角,手里捏着一卷竹简,见他看来,慌忙往巷子里钻。
卫鞅对景监使了个眼色,景监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午时的日头终于穿透雾气,晒得人头皮疼。
卫鞅回到府邸,刚解下印信,景监就闯了进来,手里扬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甘平给甘龙的密信,被我截了。”
景监将信拍在案上,“说您要借户籍清查,抄没宗室私田。”
卫鞅拆开信,果然是甘平的笔迹,字里行间满是恐慌,还提了几个隐瞒田产的宗室名字。
他冷笑一声,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成灰烬。
“抄没私田是迟早的事,但不是现在。”
他对景监说,“你去告诉各县,户籍造册要细,但不必查田产——先让他们把什伍编起来。”
景监刚走,侍从就来报,说栎阳城里传开了流言,说左庶长要把百姓都当成囚犯,用什伍的绳子捆起来,好送给西戎当奴隶。
“让他们传。”
卫鞅正在磨剑,剑锋划过砺石,出刺耳的声响,“传得越凶,越能看清谁在背后煽风。”
他磨完剑,将剑鞘往腰上一扣,径直往公子虔的府邸去。
这位太子太傅的封地昨日刚被查出隐瞒三顷田,此刻怕是正恨得牙痒痒。
三、太傅府的对峙
公子虔的府邸静得可怕。
仆役们都低着头,连走路都踮着脚,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卫鞅刚进正厅,就见案上的铜器碎了一地,一个家臣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肿。
“左庶长大人倒是稀客。”
公子虔背对着他,声音像淬了冰。
他刚从封地回来,袍子上还沾着泥土,腰间的佩剑未解,显然是怒极了。
卫鞅没看地上的碎片,径直走到他面前:“太傅可知《编户令》?”
公子虔猛地转身,脸上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
他比卫鞅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怎么不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卫鞅你是想把秦国变成一座大狱!”
“是变成堡垒。”
卫鞅毫不退让,直视着他的眼睛,“太傅封地的私田,若按什伍编排,何至于被小吏瞒报?”
这句话戳中了痛处。
公子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佩剑“噌”
地出鞘,剑锋离卫鞅的脖子不过寸许。
“我乃公族,你一个魏人,也配查我的封地?”
“在秦法面前,没有公族,只有秦人。”
卫鞅的声音依旧平稳,“太傅若杀了我,《编户令》照样推行。
到时候,太子的太傅成了杀人犯,连坐的十家,恐怕要算上太子府。”
公子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剑锋在卫鞅颈间划开一道血痕。
他看着卫鞅毫无惧色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人在朝堂上与甘龙争辩时,也是这般眼神——像渭水边的石头,硬得能硌碎牙齿。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