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转向了南,城外的火便烧得更远,像一条长蛇的尾巴拖在天边。
诸葛亮在营前的木台上站了一刻,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的时候,脸上一切锋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像一面被翻过的刀。
他轻声道:“明日,破。”
高顺侧脸看他,眼里的血丝爬满了眼白,像一张细密的网。
他没有问为什么,他俯身去摸了摸地上那条铺得很直的白线——那是工坊在五日前就量好的云梯角度与地道出口的对应线。
张辽在远处绕回,快骑的马鼻都喷着白,他把一面斩破了的吴军小旗丢在台前:“南门外的小谷道,断。
再无粮来。”
黎明还在江上挣扎的时候,城外忽然静了一息。
这息静从地皮上传开,传到城砖里。
吴军的守卒们不知为什么,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了。
然后,鼓同时起,像从四壁冲进一个喉咙。
澜台军的云梯与冲车一齐了声,像四面八方同时开了一扇门。
地道口的位置在城根外三丈的草地里,泥土鼓起,一个个黑洞被掀开,像长在地表上的眼睛。
第一波钻出来的是抬着楯牌的矮个子,他们像一列列矮墙,贴着城脚往回缩,缩到贴紧了砖根,第二波才从他们背后探出头,是提着短斧与攀钩的壮汉。
他们像爬在城上的一种黑甲虫,短促而急躁。
城上早备着滚油与狼牙棒,滚油倒下去,黑甲虫的背冒烟,很快翻身朝天。
狼牙棒砸下去,砸得手臂麻,砸得棒头上的铁刺陷进肉,又被拔出来,出湿滑的一声。
可是黑甲虫越来越多,云梯上的黑线从一条变成了两条、三条,黑线前端开始在女墙边缘抖动。
孙权把最后一壶酒在城砖上洒开,酒香在血腥里只活了半息便被吞没。
他高声道:“儿郎们!
今日不活,便死在城上!
退者斩!”
他声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头,落在每一个人的舌根上,把他们的口腔塞满。
周泰把胳膊上的绷带扯下来,把自己的刀把绑得更牢,凌统用牙去咬手背上的裂口,咬出血来又吐掉。
陆逊看了看日影——辰时三刻。
城外的鼓在催,他的心也在催。
他忽然向孙权拱手:“主公,若城破,臣愿留殿后。”
孙权看他一眼,眼里第一次有了水光:“你要活。”
陆逊没有答,他回头去把一支断旗从死人手里拔出来,插在女墙的缺口上。
就在城头最艰苦的那一线,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笛声。
那笛声轻得像雾里的一根丝,可是它穿得很远。
风正北,笛声借风进城,像有人在每个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没有人听清,只有心忽然打了一个颤。
诸葛亮收起笛,朝吕布微微一颔。
吕布翻身上马,方天画戟在日光里拖出一条白线。
他没有吼,他只是把戟指向城头——那一线最薄的缝。
高顺懂了,他的陷阵营像一枚被拉至极限的弓弦在这一刻忽然松开,整束的力量奔着那一缝撞上去。
张辽从另一翼抄来,把云梯群的外沿扫出一个弧。
庞统的床弩压住了城头的射孔,三记齐,石柱一般的巨矢把女墙上刚刚探出身子的三名吴将钉在墙内侧,一人身躯半挂半垂,脚还在抽。
城上有那么一瞬,空气里缺了什么——缺的是一口气。
那口气没了,人的脚下就空了一寸。
凌统抓住了,但他身边那名少年兵没抓住,他的脚在血里一打滑,整个人往后仰去,手里的弓还没松。
周泰一把提住他的背,把他像抓一只鸡一样丢回墙根:“哭什么!
把弓拉满!”
少年兵嘴里一个字也没有,眼泪在脏污里挤出两条细细的痕,他把弓拉满,箭在羽翎上颤,尖锐地鸣,正正钉进了一名攀上云梯的澜台军兵士的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