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宣武节度使府衙,今称“大梁宫”。天祐四年(907年)四月,暮春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弥漫着硝石、铁锈与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宽阔的宫门前广场,黑压压跪满了身着朱紫的文武百官,甲胄森严的禁军刀戟如林,在低垂的暮色中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死寂中,唯有压抑的呼吸与远处鼓乐不成调的呜咽。
宫门轰然中开,那鼓乐声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身着簇新明黄龙袍的朱温,在亲信宿卫铁壁般的簇拥下,缓步踏出。龙袍之上,金线盘绕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在昏暗中流转着诡异光泽,却掩不住布料深处渗出的、仿佛浸透了无数枯骨的暗红。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鹰视狼顾,眉宇间是跋扈毕露的暴戾与志得意满。数十年隐忍、背叛、屠戮,终将他推上这以血铸就的至尊之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颂圣声浪席卷广场,裹挟着刻骨的恐惧与谄媚,震得人耳膜欲裂,心神摇荡。
朱温立于丹墀之巅,俯视脚下匍匐的臣僚与森然的刀兵,嘴角扯出一丝残忍而餍足的弧度。他缓缓抬手,声音如同生铁摩擦,刮过每一个人的神经:“唐室气数已尽,天命归梁!朕,顺天应人,即皇帝位!国号大梁,改元开平!大赦天下!”
“开平”二字出口,天际滚过一声沉闷的旱雷,仿佛苍天震怒的低吼。跪伏的人群中,不少前唐旧臣浑身剧颤,头颅深埋,浑浊的泪水无声砸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然!”朱温声调骤厉,杀气如严冬寒风般席卷全场,“有冥顽不灵,心存唐室,妄图螳臂当车者…”他猛地指向宫门外悬挂的一排风干扭曲、面目狰狞的首级,“便是榜样!朕之大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登基大典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怖中草草收场。当夜,汴梁城内权贵笙歌达旦,彻夜狂欢。城外乱葬岗,新添的坟头还散发着新鲜的泥土腥气。龙椅尚未焐热,一道道加盖鲜红“皇帝之宝”印玺的诏书,便如嗜血的蝗群,由八百里加急快马,扑向四境八荒。
金帛裂诸侯
诏书无非“宣示天命”,勒令各地节度使“识时务者为俊杰”,速速上表称臣。随诏而至的,是令人瞠目的厚礼:成箱的金锭银铤灼人眼目,流光溢彩的蜀锦吴绫堆叠如山,稀世珍宝熠熠生辉,封爵的丹书铁券闪耀着诱人的承诺——更有朱温亲笔所书,许其世袭罔替,永镇一方。
朱温深谙,刀剑夺天下,金帛固江山。收买,尤其是收买那些手握重兵、首鼠两端的藩镇诸侯,乃当务之急。其策简明:利诱之,威逼之。顺者,共享富贵;逆者,大军碾为齑粉!
风云聚变诸侯心
诏书与厚礼,如同投入滚油之冰水,瞬间在华夏大地炸裂。人心鬼蜮,百态尽显。
凤翔李茂贞(岐王):凤翔府邸,暖阁幽深。李茂贞摩挲着诏书附赠的温润和田玉璧,指腹感受着那冰凉的滑腻,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唯余一片冰冷的算计。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称臣?呵…”一声低沉的嗤笑从喉间滚出。他亦是自封岐王,裂土称雄的一方霸主!但汴梁那头猛虎刚刚撕碎了旧主的皮囊,爪牙正利,獠牙染血。此刻硬撼,无异以卵击石。他提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贡笺上写下字字谦卑的贺表,称朱温为“圣主”,自署“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