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迁到许、汝、唐、邓这些核心州府,置于中央的直接管理下,同时把河曲清空,变成纯粹的军事区——这难道不是一种在绝境中求生的 “外科手术” 吗?用阵痛换安定,用空间换时间。后来的朔方节度使,正是在这片被清理干净的土地上,才能筑起抵御外敌的长城。
灯光下,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少了些交锋,多了些深沉。
夏林煜:我们这些后人,握着历史考试的“标准答案”,总喜欢对古人指手画脚。但我们忘了,他们是在信息的迷雾里,顶着亡国灭种的压力,进行着一场不能读档重来的游戏。那个最终反过来咬了唐朝一口的节度使制度,在它诞生的时候,目的只有一个:活下去。这不是慢性中毒,这叫断臂求生。
他望向贞晓兕,目光里有辩论对手的挑战,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夏林煜:历史不是一具躺在实验室里等着我们打分的尸体,晓兕。它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张说、王晙,甚至暾欲谷,都只是在各自那段凶险的河道上,拼尽全力掌舵的水手。我们要看的,不能只是河底的沉船和骸骨,更应该是这条大河本身,那撞碎巨石、顽强奔向大海的生命力。
(教室前头那块老木头讲台被磨得发亮,贞晓兕站在上头,粉笔末子沾了她一手,蓝布校服袖子蹭得发灰,像刚在旧书堆里翻完一本发黄的《旧唐书》。)
下课铃“当——当——”敲过来,像老铜锣磕了个豁口,声音在灰墙皮里乱撞。黑板前的灯泡“滋啦”一声灭了,只剩讲台缝里飘出的粉笔灰,还反着走廊窗外的天光,把两人呛得睁着眼对望,谁也没挪步。
贞晓兕再睁眼,人已经被叔父贞德本拽到供销社后头的土操场上。叔父穿着蓝涤卡中山装,裤脚一高一低,大巴掌拍自己大腿“啪啪”响,嗓门赛过村里大喇叭:
“丫头,今儿给你唠个唐朝东北边疆‘连环局’——开元年间降户三连叛!比咱屯子争宅基地还热闹,叔给你白话白话,再拿心理小刀子给他剖开看看!”
围坐的小板凳上,一帮半大孩子叼着冰棍杆,眼睛瞪得溜圆。
“先说开元四年(716),突厥老狐狸暾欲谷咋预判‘队友鸽’。当时北疆大使王晙想‘三打一’,联合拔悉蜜、契丹、奚三面围攻。暾欲谷当众放话:‘拔悉蜜轻装远来,王晙兵在朔方不敢动,契丹、奚必不至,彼如孤雏,可一击而破。’——这叫预期效应:人心里先画好结果,腿就跟着跑。果然拔悉蜜成孤军,突厥回兵一击即溃,顺手抢凉州牧场。唐军在删丹被反杀,都督杨敬述‘坐贬’,史书只写‘大败,死者甚众’,叔父的‘锅底脸’是添油加醋,别照抄。”
“接着到开元八年(720),契丹副总可突干与李娑固内斗。可突干武力值爆表,李娑固想削他兵权,反被可突干弑杀,连带大唐驻村干部一起团灭。朝廷只能承认现实,封可突干为都督,把燕郡公主嫁过去——这就是政治版的‘打不过就拉拢’。叔父硬给它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听着好玩,写论文得换成中性词:‘和亲安抚’。”
“最热闹的是开元九年(721)康待宾这波。胡酋康待宾率七万降户在河曲反了,朝廷令王晙、郭知运、张说三路会剿。王晙先招降,郭知运为抢功夜袭已降部落,降户惊惧再叛——同僚拆台,黑锅却由王晙背,贬官四川。张说接手后搞‘跨省搬迁’,把五万残余降户一次发往唐、邓、汝、豫诸州,让他们离开草原,没了搞事主体,边疆才算消停。史书白纸黑字:‘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于中原’,人数、措施都真,叔父的‘环境心理学’只是给它穿个现代马甲。”
贞晓兕听得直乐,拿铅笔敲板凳头:
“听明白没?三场事件横跨五年,不是一局狼人杀。领导画饼别太大,同事抢功毁全局,移民得迁出原生环境!你们要是穿回唐朝当边将,先背《旧唐书·张说传》,再揣本《资治通鉴》卷二一二,比啥心理学都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