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发麻,仿佛能看见它们背后浮现出那个雨夜的审讯室,他被带走时回头对我喊:“善子,好好干!”——那声音,那眼神,那用前途换来的嘱托,如今竟被简化成这叠薄薄的纸。
“陈哥……”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残烛,“当年……”他立刻打断我,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都过去了,提它干什么?人要向前看。”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你现在有困难,我能帮的,就这点心意。别想太多。”他语气平和,却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我忽然明白了。在他眼里,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善子”,而是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现有生活的麻烦。他给钱,不是出于情义,而是为了买断。买断我的回忆,买断我的感激,买断我可能开口的任何要求。
我慢慢合上手掌,那叠钱被紧紧攥住,边缘割着手心。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包间里的檀香忽然变得刺鼻,熏得我头晕。我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抓着我的衣角:“善子,别欠人情……”可现在,情义被明码标价,两千元,一桩干净利落的买卖。我多想把钱摔在他脸上,质问他:“陈国栋,你忘了你自己吗?”可我不能。我的尊严在这一叠钞票前,碎成了渣。
“谢……谢谢陈哥。”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从别人嘴里发出。我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我……我得走了。”他点点头,没起身,只抬了抬手:“慢走,外面风大,注意保暖。”我拉开门,冷风猛地灌进来。身后,他轻轻哼起一段不知名的戏曲,茶香、暖意、檀香,连同那个曾为我顶罪的男人,都被关在了那扇厚重的门后。
我站在街头,路灯昏黄。手里攥着那叠两千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铁。寒风刺骨,可我感觉不到冷。我的血是冷的,心是冷的,连呼吸都带着冰碴。路过一家便利店,橱窗里摆着一盒钙片,标签上写着“中老年专用”。我停住脚,盯着那盒子,突然想冲进去买下来。可我摸了摸口袋,只有这叠“应急”的钱。我慢慢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冰冷——我终于明白,有些恩情,不是用来还的,是用来被遗忘的。那个为我扛下一切的男人,早已在岁月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体面的茶楼老板,和一叠可以打发掉过去的百元钞票。
我回到家,妻子睡了。我轻轻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叠钱,放在床头柜上。灯光下,那红色显得格外刺眼,像凝固的血。
我盯着它,想起十几年前。他被带走那天,我跪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哭着求领导放过他。没人理我。我冲到警车前,想拉开车门,被保安架开。他隔着车窗对我喊:“善子!别管我!好好活着!”那声音,像刀子刻在我心上。我活下来了,可活得像个影子。我总想着,等我有能力,一定要报答他。可现在,他亲手把这份恩情,贬低成了一场交易。两千元,连他茶楼里一壶好茶都买不到。
我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上面,存着“陈国栋”。手指悬在拨号键上,颤抖得厉害。我想打过去,问问他:“陈哥,那年雨夜,你后悔吗?”可我知道,他不会接。或者,他会接,然后用那种温和而疏离的语气说:“善子,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过去?怎么能过去?那不是过去,那是我活着的根基!我猛地砸下手机,屏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像我的心。
第二天,我去医院缴费。窗口排着长队,我前面是个农民工,穿着沾满水泥的工服,手里攥着一叠零钱,正小心翼翼地数着。他额头有道疤,像道陈年的旧伤。我忽然觉得可笑。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