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为两千元挣扎,都在为亲人的病痛低头。他数完钱,递进窗口,工作人员皱眉:“太乱了,重新数!”他涨红了脸,手抖得更厉害。我看着,心像被攥紧。曾几何时,我也以为自己能体面地活着,以为情义能换来尊重。可现在,我和他一样,都是这城市里被碾过的尘埃。
我拿出那两千元,一张张摊开。崭新的钞票,连折痕都没有。我忽然想,他给的,或许不是钱,而是一面镜子。一面照出我狼狈、照出我卑微、照出我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的镜子。他不是在帮我,是在提醒我:你已经跌到尘埃里了,别妄想用旧情往上爬。
晚上,妻子醒来,看见那叠钱,眼睛亮了:“这么多?哪来的?”我沉默了很久,才说:“找……以前的领导,借的。”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善子,辛苦你了。”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这钱是用我的尊严换来的。我多想告诉她真相,可我不能。我不能让她知道,她的丈夫,曾被人用两千元打发掉半生的恩情。
“以后……还会找他吗?”她问。我摇摇头,声音冷得像冰:“不会了。这钱,是最后一次。”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想,有些关系,就像这地下室的霉斑,一旦生出来,就再也擦不掉了。它会慢慢扩散,吞噬掉你对人性最后一点温热的期待。
几天后,我去还工钱。路过那家茶楼,我停住了。透过玻璃,看见他坐在“听雨”包间里,正和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谈笑风生。他举杯,笑容满面,像在庆祝什么喜事。我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鬼魂。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和他唯一的合影——某某年单位春游,他搂着我的肩,笑得灿烂。我盯着照片上他的眼睛,那里曾有光,有担当,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现在,那光灭了。
我掏出打火机,火苗跳跃。照片的边缘开始卷曲、焦黑。我没有看,只是轻轻松开手。纸片在夜风中飘落,像一片枯叶,最终被路灯下的积水吞没,只剩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我转身离开。身后,茶楼的灯笼依旧亮着,映照出“清心雅叙”四个字。可我知道,有些心,早已不清;有些叙,早已不是情。两千元买断的,不只是恩情,还有我曾相信过的,那个有情有义的世界。我的脚步很轻,却踏在一片冰原上,每一步,都听见尊严碎裂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