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寨子坐落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上,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黑色的瓦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车子刚在寨门前的空地上停稳,一阵低沉雄浑的铜鼓声便“咚咚”地响了起来,穿透雾气,在山谷间回荡。
紧接着,芦笙悠扬的声音加入进来,带着几分异域的情调。
寨门处,身着盛装的苗族同胞们早已等候多时,男女老少都有,女人们头上、颈上的银饰在灰蒙蒙的天光下依然闪烁,随着身体的摆动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碰撞声。
一位身着传统靛蓝色土布长衫,头包包帕,胡须花白的老者,在几位壮年男子的簇拥下,端着一个硕大的牛角杯,迎了上来。
那便是龙族长。
他脸上带着苗族同胞特有的、略显矜持的热情笑容。
工作队的安队长,一个高大的东北汉子,赶紧从旁边的工作队驻地——一座改造过的吊脚楼里小跑出来,一边整理着腰间的驳壳枪套,一边用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招呼:
“古老弟,拴柱,小文!辛苦了!
快来,苗家规矩,拦门酒,不喝不让进寨门!”
龙族长将盛满米酒的牛角杯递到古之月面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道:
“尊贵的客人,一路辛苦,请喝一碗我们苗家的‘哑酒’,驱驱寒气,表表心意!”
那牛角杯做工粗糙,却透着古朴的气息。杯中米酒呈现淡淡的乳白色,一股甜腻中带着微酸的发酵气味直冲鼻腔。
古之月看着那能装下半斤酒的大家伙,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老家苏北的洋河大曲,那是入口绵柔,后劲却像烧红的刀子,直冲脑门,比这闻着就甜丝丝的米酒来劲多了。
他下意识地咂咂嘴,仿佛在回味那种灼热感。
安队长在一旁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用东北话提醒:
“古老弟,留神!
这玩意儿看着像糖水,后劲大着呢!
我刚来那会儿,不懂事儿,实诚,愣是被灌了……好像是十二道?
对,十二道拦门酒!
好家伙,直接给我撂倒了,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这帮老哥们儿,实在得很,说喝就必须喝,喝完你就别想站着出去!”
龙族长似乎看出了古之月的犹豫,笑容更盛,执意将牛角杯又往前送了送:
“贵客,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山里的粗浅东西?”
古之月正要找个借口推脱,说队伍还有任务,不能久留。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族长身后那群好奇张望的苗民。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人群外围一个穿着普通苗家男子服饰,但身形姿态却莫名熟悉的身影上。
那人正和一个眉眼清秀的苗家女子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憨厚而满足的笑容。
就在那人偶然抬头的瞬间,古之月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也看到了驾驶室里的古之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狂喜涌了上来。
“连……连长?!”
那汉子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带着明显的河南腔。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几步就冲到了车门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连长!真是您啊!
您咋到这儿来了?
俺……俺是孙二狗啊!
侦察连二排长孙二狗!”
古之月也愣住了,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税警总团,长沙,移防贵州都匀……路过这湘西大山……没错!
当年队伍路过这一带时,侦察连里那个机灵又有点滑头的河南兵孙二狗,好像就是跟附近寨子里的一个苗家姑娘看对了眼,还请过假来相会……
后来,抗战胜利,新38师奉命北上东北接收,开拔那天清晨,清点人数,唯独少了这个二排长孙二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悬案。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在这个偏僻的苗寨,以这种方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