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转向张爱军,眼神沉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清醒,
“张连长,别听他胡咧咧。
要不是天上美国的‘大铁鸟’(C-47运输机)三天两头往下扔东西,
吃的,药,还有砍山刀…
我们这一百来斤,早就烂在野人山的烂泥塘里,喂了蚂蟥和野狗了。”
张爱军端起酒碗,没喝,只是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空投…那是救命稻草。
可光有吃的也不行,鬼子追得那么紧…”
古之月夹起一粒雪菜毛豆送进嘴里,
慢慢咀嚼着那带着咸鲜和微韧口感的食物,
似乎在组织语言。
雅间里一时只剩下外面堂食隐隐传来的喧闹和粗重的呼吸声。
“老虎隘。”
古之月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
却让徐天亮脸上的醉意都似乎褪去了一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古之月继续说下去,语速不快,像是在回忆一个清晰的噩梦,
“鬼子一个加强中队,两百多号人,卡死了隘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林密得看不见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
烂泥能没到小腿肚子,蚂蟥直往裤腿里钻,拍都拍不完。
鬼子的机枪就架在隘口两边的高地上,交叉火力,连只耗子都溜不过去。”
他顿了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米酒,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给了他一点力量。
“硬冲?
有多少命都不够填。天亮想了个法子。”
他看了一眼徐天亮。
徐天亮此刻也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嘴角绷紧,眼神盯着桌面,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雾弥漫、杀机四伏的隘口。
“他挑了八个人,”
古之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复述一份作战报告,
“全是枪法好、腿脚利索的老兵油子。
清晨就摸了上去,专打鬼子的明哨和游动哨。
不求杀多少,就是要弄出大动静,
把鬼子惹毛了,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要硬闯。”
“动静一响,”
徐天亮突然接过了话头,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狠劲,
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着,
“狗日的小鬼子果然上当了!
轻重机枪、掷弹筒,跟不要钱似的往响枪的林子里砸!
打得那叫一个热闹,树枝树叶下雨一样往下掉!”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跳了一下,
“可他们不知道,老子的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早他娘缩回来了!就等他们暴露火力点!”
“然后呢?”
张爱军身体微微前倾,完全被吸引了,碗里的酒都忘了喝。
“然后?”
古之月接口,语气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然后就是天上的铁鸟发威了。
我们带着的步话机,直接喊通了天上的‘飞虎队’(P-40战斗机)。
坐标报过去,没过多久,就听见天上传来打雷一样的声音…”
他抬起头,仿佛目光能穿透这油腻的屋顶,看到那阴沉的天空,
“四架P-40,贴着林子尖飞过来,那动静,地皮都在抖。
看到信号烟,一个俯冲下来…”
古之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捕捉那瞬间的轰鸣。
雅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堂食隐约的杯盘声和徐天亮有些粗重的呼吸。
“…俯冲下来,”
古之月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激昂的呐喊都更有力量,
“机头下的机枪喷着火,
‘咚咚咚’…
像撕布,又像铁锤砸在烂泥上。
接着是炸弹,
‘咻——’
地尖叫着落下来…
轰!轰隆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