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更浓了些,灯光也显得更加昏黄暧昧。
刚才还只是大快朵颐的咀嚼声,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粘滞的气氛取代。
话题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名字上。
“草鞋岭……”
张爱军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酒还剩个底儿,
他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那浑浊的酒液,
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酒精浸泡过的沙哑,
“那鬼地方…就是个绞肉机。
咱们那会儿,说是战场实习…他娘的,跟填炮灰有卵区别?”
他端起碗,把最后一点酒狠狠灌了下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徐天亮正伸筷子去夹一块溜肥肠,
听到这话,手顿在半空,
那块油亮的肥肠差点掉回碗里。
他脸上的油光似乎都凝固了,腮帮子也不嚼了,
眼神里那种刚才还因美食和酒精而升腾的烟火气,
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回忆覆盖。
“填炮灰…”
徐天亮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干涩。
他放下筷子,那根溜肥肠终究还是落回了碗里,溅起几点油星子。
“军校三队…李明远…王海山…赵铁柱…”
他一个一个地念着,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子割肉,每个名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血气,
“冲上去的时候,一排迫击炮弹砸下来…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炸得…炸得就剩几块破布片了…”
他猛地抓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
米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混着油光,滴在卡其布军装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动作粗暴,像是要擦掉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
“草他娘的小鬼子!”
古之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自己的酒碗,抿了一口。
那温吞的米酒此刻喝在嘴里,竟有些发苦。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湘北那泥泞焦黑的山岭,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似乎穿透了时光,混着眼前菜肴的油腻香气,钻进鼻腔。
他夹起一块夫妻肺片,牛心牛舌切得薄薄的,
浸在红亮的辣油里,上面撒着炸得酥脆的花生碎。
送进嘴里,那复合的香辣咸鲜此刻却有些麻木,
只觉得那韧韧的口感,莫名地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后来呢?”
张爱军拿起桌上的土陶酒壶,给自己和徐天亮又满上,
米酒线注入碗中发出单调的汩汩声,
“你们俩命大,草鞋岭熬过来了。
可野人山…那鬼地方,都说十死无生!
你们…怎么钻出来的?”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天亮和古之月,带着毫不掩饰的探询和一丝难以置信。
野人山,那三个字本身就带着瘴气、蚂蟥、食人蚁和绝望的死亡气息,
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远征军士兵的心头。
徐天亮刚把碗里添满的酒端起来,
听到这话,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酒气和某种近乎狂妄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变形:
“野人山?嘿嘿!”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
“老子走过几趟了!
那地方,跟…跟我家后院菜地有啥区别?
想过去,不就…嗝…一下子过来了嘛!”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脸上是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混不吝神情。
古之月在一旁听得直皱眉。
他放下筷子,看着徐天亮那张因为酒精和吹嘘而涨红的脸,
又看看张爱军明显带着怀疑的眼神,叹了口气,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徐天亮那浮夸的酒嗝声:
“天亮,吹牛不上税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