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年盛夏的傍晚,上海西郊的夕阳正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在虹桥胶鞋厂的红砖烟囱上。硫化车间的蒸汽阀门 “哧“ 地一声打开,白茫茫的雾气瞬间裹住了刚下班的女工们。在这片朦胧的热气中,一抹鲜艳的红色突然破开雾霭 —— 那是李红梅穿着新买的的确良红裙子,正踮着脚避开地上的胶料污渍,白色的胶底布鞋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踩出轻快的声响。
“梅梅,慢点跑!当心车间门口的积水!“ 身后传来师姐张丽芬的喊声,她手里还抱着刚从传达室取来的信件,信封上印着 “上海胶鞋七厂虹桥分厂“ 的红色厂名。这年夏天,这家 1986 年开办的工厂正处于最鼎盛的时期,两千多名工人每天从这里生产出成千上万双胶鞋,而李红梅们的青春,就随着流水线的节奏一起律动。
虹桥胶鞋厂的前身是 1958 年***时期成立的街道小厂,1986 年被上海胶鞋七厂收编为分厂后,才真正走上工业化生产的正轨。李红梅还记得 1988 年刚进厂时,老厂长在欢迎会上指着墙上的标语:“每双胶鞋都要经得起人民的检验“。那时的厂房还是砖木结构,车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橡胶味,混杂着女工们身上的雪花膏香气。
布面胶鞋的生产流程像一条精密的时间链条。每天清晨七点半,李红梅就要在裁断车间将帆布按样板裁剪成鞋帮形状,那些浸过胶浆的帆布硬挺挺的,边缘总会在手指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八点整,车间广播准时响起《咱们工人有力量》,缝纫机的哒哒声立刻如潮水般应和起来。她的工位挨着窗户,阳光好的时候能看到对面成型车间的工人正将鞋帮套在木制鞋楦上,喷胶枪 “丝丝“ 的声响隔着墙壁都能听见。
中午十二点的铃声是每天最欢快的信号。女工们涌向食堂时,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但领口露出的花衬衫和手腕上的塑料手镯已经迫不及待地宣告着属于个人的时间。李红梅总是和张丽芬、王丽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饭菜。王丽的母亲在淮海路的服装店上班,总能带来最新的时装消息。“今年兴红裙子配白凉鞋,“ 王丽用筷子比划着,“等发了奖金,咱们也去买。“
白球鞋是厂里的福利,每个季度可以凭票领取一双。但年轻女工们嫌款式太单调,总会自己动手改造 —— 用白粉笔将鞋边涂得更亮,或是在鞋舌上绣上小小的花朵。李红梅的第一双白胶鞋被她精心保存着,鞋底的橡胶纹路里还嵌着车间门口的细沙,那是 1989 年她被评为 “生产能手“ 时,穿着它上台领奖时留下的印记。
傍晚六点,下班的人流像彩色的河流涌出厂门。蓝色工装逐渐被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取代,其中最惹眼的就是红色 —— 有的是正红,有的是粉红,有的带着细碎的花纹。她们踩着刚领的白胶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和自行车的铃铛声、卖冰棍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年代独有的市井交响曲。李红梅的红裙子是张丽芬帮她选的,的确良面料轻薄透气,在晚风中扬起的弧度,比车间里的传送带更让她心动。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农田,夏天的傍晚总能闻到泥土和稻禾的清香。几个年轻女工并排走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她们谈论着厂里的趣事,规划着周末去南京路的计划,偶尔有人提起隔壁电子厂的男工今天又来搭讪了,引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白胶鞋踩在田埂上有些滑,但谁也不肯放慢脚步,仿佛那红色的裙摆在催促着她们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硫化车间的蒸汽还在缓缓上升,在暮色中凝成淡淡的云雾。车间主任最后检查完设备,锁门时看见地上散落着几片红色的布料碎屑,那是某个心急的女工换下工装时不小心勾破的。他摇摇头笑了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这样过 —— 工装口袋里永远藏着约会时穿的衬衫,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公共厕所换衣服。
夜色渐浓,厂区的灯光次第亮起。传达室的老陈正在登记晚班工人的名字,窗外的黑板报上,“大干三十天,完成三季度生产任务“ 的标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