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相忘
初春的梧桐叶筛下碎金,风里浮动着粉笔灰与塑胶跑道的焦灼气息。转校生抱着书本穿过长廊时,正撞见少年在操场尽头篡改自己的计时表。他额发被汗水浸透,眼神却亮得骇人,像一匹被逼入绝境的幼狼。她尚未知晓,那道划破晨曦的锐利目光,将成为贯穿她整个青春季的彗星尾焰。
少年认定告密者是她。报复来得迅疾又孩子气——他偷换她的牛奶,白瓷瓶里晃荡着刺鼻的醋,看她呛出眼泪时笑得恣意张扬。她反手将粉笔灰抹进他的运动鞋,细白的指尖沾着星点银灰,像某种宣战的图腾。课桌椅间的狭小战场硝烟弥漫,他藏起她的习题册,她便用泡泡枪在他篮球服后背喷满粉色云朵。每一次交锋都在空气里擦出噼啪作响的火星,却无人察觉火星坠入心底时悄然滋生的温床。
转折发生在暮春的雨夜。少年举着伞在车棚堵住她,水珠顺着伞骨汇成银线。“那天的计时员…不是你。”他声音闷在潮湿水汽里,喉结反复滚动三次才挤出后半句,“赌约照旧,我穿女装。”礼堂顶灯泼下的光晕中,他踩着过大裙摆踉跄登台,假发歪斜露出倔强鬓角。台下哄笑如潮,她却看见他耳根烧透的红漫过脖颈,像落日熔进深海。那一刻她忽然读懂,少年人荒唐的骄傲背后,藏着比裙褶更柔软的真心。
蝉鸣鼓噪的盛夏,他们开始并肩作战。图书馆顶楼的老旧风扇搅动书页,他为解她设定的数学谜题彻夜演算,草稿纸背面画满歪扭的星轨;她在他投球脱手时凌空截住篮球,手腕轻旋的弧度如新月破云,球网发出清冽的刷响。某个补课的深夜,窗台突然传来叩击声。少年扒着窗框悬在月光里,瞳仁盛着整片银河的碎光:“快看!望远镜对准了猎户座星云——”她凑近镜筒的刹那,他呼吸凝滞在夏夜暖风中,突然希望此刻成为永恒琥珀。
最深的烙印留在器材室幽闭的黑暗里。为躲避巡查员的手电光柱,他们蜷缩在垫子缝隙。樟脑与灰尘的气息中,他用手掌护住她后脑撞向铁架的危险,手背瞬间绽开青紫血痕。她听见两颗心脏在方寸之地擂鼓,某种滚烫的东西在黑暗中疯长,缠绕过指节,缠绕过呼吸,最后开成少年校服第二粒纽扣旁别着的白色小苍兰。
高考放榜日成了青春的分水岭。他攥着录取通知书在站台狂奔,列车却载着她的背影碾碎晨雾。铁轨延伸的尽头,银杏叶开始凋零。她在大洋彼岸的图书馆翻开旧课本,泛黄纸页飘落一张星云图,背面是他遒劲的字迹:“你走向光年之外,我仍在原地观测星光。”而他在天文台彻夜记录数据时,望远镜突然捕捉到一颗以她英文名命名的陌生小行星。星辉穿过亿万光年坠落眼底,恍若那年器材室里她睫毛扫过他掌心的触感。
重逢发生在十年后的初雪夜。巷弄尽头的咖啡馆透出鹅黄暖光,她推门时风铃惊碎寂静。他坐在窗边擦拭咖啡渍,袖口滑出的红绳手链串着两粒木珠——“天”与“长”。雪片在玻璃上融成蜿蜒的泪痕,他们同时开口:“那年器材室…”话音未落又同时噤声。柜顶老式收音机沙沙播放着《知足》,旋律裹挟着樟脑味的风穿越时光。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细纹堆叠成星轨的形状:“现在说喜欢…算迟到吗?”窗外雪愈急,而春天正在冻土下奔涌。
被恨的人是没有痛苦的。去恨的人,却是伤痕累累的。
伤痕累累的恨者
天穹悬垂着一种沉重灰白,连累整座城市都沉重地喘不过气来。风呼啸着穿梭于楼宇之间,带来锋利如刀的刺痛,夹杂着漫天卷席、被撕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满窗框积了层灰的旧巢,落满冰冷僵硬的栏杆与道路。
我静静伫立于天台边缘。
风猛烈灌入我的口鼻与衣领,我贪婪地吮吸这冰冷浑浊、沉淀铁锈般寒意的空气。就在下方,街道如被冻僵的灰蛇匍匐于风雪之下,渺小的行人也早已被冰雪掩埋覆盖,模糊不清;而更远些,城市的灯火在厚重雪幕中扭曲成一片片挣扎的金黄,宛如在冰层下绝望地试图取暖的蝴蝶。
这风,这雪,这灯火,都远不及视线尽头,那个人影给予我的清晰感觉。他正慢条斯理地穿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