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带着深夜的寒气和空洞的回响,清晰地传来。龙天悚然一惊,这才发觉手边那盏福伯奉上的雨前龙井,早已冰凉透骨,茶汤表面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膜!
他猛地端起茶盏,刺骨的寒意瞬间冻麻了指尖——这哪里是寻常的冰?分明是取自天山万丈冰渊之下,千年不化的寒冰精髓!如此豪奢,只为镇住一杯清茶!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窗纸,龙天如同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气力的木偶,瘫坐在那把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交椅上。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被狂暴撕碎的账本残页。
每一片破碎的纸屑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地名、人名,都足以让一个寻常的五口之家锦衣玉食、安稳富足地过上三辈子!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后园方向,嶙峋的假山在晨雾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记忆里位极人臣的父亲,总是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打着细密补丁的素色长衫。
龙家后园那些姿态万千、号称“瘦皱漏透”的太湖石,随便凿开一块不起眼的石芯,里面包裹的,或许就是足以买下整座苏州城的、成色顶级的狗头金!
福伯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再次出现在门边。他手中捧着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物事,步履蹒跚地走到龙天面前,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缎。里面是一卷色泽古旧、边缘磨损的羊皮卷轴。
卷轴展开时,极其细微的金色粉末簌簌落下,在稀薄的晨光中闪烁如星尘——《龙氏藏宝图》!关外三座标记着金矿符号的地点,下方严严实实地压着一份印有双头鹰徽记的俄文契约;库页岛渔场的产权文书,则用满、汉、蒙三种文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权利条款;
最刺眼的,是南洋那几处广袤橡胶园的股契,父亲那熟悉的、带着杀伐决断之气的朱砂笔迹,在红利数额旁重重地勾了一个圈。那个被朱砂圈住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字,旁边一行小字注释,如烧红的烙铁烫在龙天眼底:辛亥年,武昌新军欠饷总额。
“少爷,”福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在主持一场早已注定的仪式。他双手捧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方印玺。印体是价值连城的田黄冻石,温润如脂,光泽内蕴。
印纽则是一条盘绕在擎天柱上的应龙,鳞爪飞扬,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石腾空。龙天的手伸向那方印,指尖还未触到冰凉的石头,便已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方小小的印章,这方曾无数次在那些足以翻江倒海的契约上落下印记的印章,它的每一次钤盖,都曾让长江水道千帆滞航三日,让上海滩十里洋场的银根骤然紧缩如绞杀生命的绳索!
福伯揭开印泥盒的盖子,里面盛着的并非寻常朱砂,而是一种色泽更为妖异、纯粹、仿佛能燃烧起来的猩红之物——那是西洋远舶而来、价比黄金的硫化汞。那红,红得如此惊心动魄,如此不顾一切,像极了武昌城头,那些年轻生命最后喷涌而出的、滚烫的鲜血!
窗纸透入的微光骤然暗了下去,仿佛被巨大的阴影吞噬。龙天猛地起身,几步冲到窗边,一把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庭院中央,那尊九尺高的太湖石“玲珑峰”旁,父亲生前最钟爱、每日必临池观鱼的锦鲤池,此刻在黎明的微光下,竟反射出大片大片冰冷刺目的银光!池底哪里还有清水与游鱼?
竟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地铺满了墨西哥鹰洋!无数的银元排列组合,在池底镶嵌成一个巨大而精确的八卦图形。而八卦中央那阴阳鱼的鱼眼位置,赫然摆放着两枚金光灿然、图案繁复的硬币——法兰西银行发行的金马克!这冰冷的、以金钱构筑的阴阳图,无声地旋转在庭院中央,仿佛在嘲讽着这人世间所有的天道轮回。
龙天踉跄后退,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朱红檐柱上。额角一阵剧痛,被斗拱上悬挂的一架小巧青铜算盘尖锐的棱角划破。
一滴温热的血珠渗出,缓缓坠落,不偏不倚,正滴在书案边那本摊开的《赈灾录》深蓝色封皮之上。暗红的血迅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