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汉水支流的河谷中,泥浆与血水混作一处,在低洼处汇成暗红色的水洼。
萧渊明趴在泥泞中,右臂上的箭伤火辣辣地疼,身上那套原本华丽的鳞甲早已被泥浆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雨水顺着他的发髻流下,冲刷着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贞阳侯!贞阳侯何在?!”
羊鸦仁的声音在雨幕中断断续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萧渊明艰难地抬起头,雨水立刻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这个动作牵动了右臂的箭伤,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看见羊鸦仁一瘸一拐地在战场上搜寻,血肉模糊的伤口在雨中泛着惨白的光,活像一具行走的尸骸。
“你……你的残部如何?”
萧渊明声音嘶哑。
羊鸦仁循声望去,待看到萧渊明,登时大喜。
“天幸贞阳侯无恙!”
他踉跄着扑过来,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拽起萧渊明,将他拖向一匹无主的战马。那匹枣红马的腹部插着半截断箭,却奇迹般没伤到要害之处,只是不住地刨着前蹄。
萧渊明这才看清整个河谷的惨状。绛红色的尸体层层叠叠,很多都是面朝大营方向倒下——这些江南儿郎至死都想着撤退。
雨水在尸体凹陷的眼窝里积成小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仿佛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远处,有零星的长安骑兵正在打扫战场,他们黑色的旗帜在雨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的幡。
他已经知道眼下的情形了。
“三千人……三千人啊……”
萧渊明喃喃自语,浑身颤抖如筛糠。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意气风发地率领三千轻骑追击“溃逃”的赵贵残部,幻想着生擒敌将、凯旋建康的荣耀。可谁能想到,这竟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
崖壁上的黑甲弓手仍在调整角度,箭簇在雨幕中泛着寒光。萧渊明猛地抬头,正看见一支流矢破空而来,狠狠钉在羊鸦仁身前几步的泥地里。
老将军的白发早已被雨水浸透,却仍死死攥着那面残破的梁字大旗,声嘶力竭地指挥残部结阵。
“不……不要……”萧渊明再也顾不上什么军令状,什么贞阳侯的威仪。他手脚并用,像条丧家之犬般爬向那匹受惊的战马。
身上锦袍早已被荆棘撕成布条,金丝玉带也不知所踪。右臂的伤口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活命,现在他只想活命!
等他终于爬上马背,又一支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咸腥得令人作呕。萧渊明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羊鸦仁是否还活着?那些誓死断后的将士是否仍在抵抗?他不敢想,也不敢看,只是拼命抽打马臀,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战马在泥泞中踉跄前行。出征那日,陛下在同泰寺亲手为他斟的那杯御酒醇厚甘冽,而现在灌入喉中的只有混着血腥味的雨水。
“报——!贞阳侯回来了!”
辕门处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喊,守营士兵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萧渊明跌跌撞撞地冲入大营,浑身泥泞不堪,右臂还插着一支折断的箭矢。
守营士兵的惊呼声引来了大批将士,他们原本期待的目光在看到萧渊明孤身一人的惨状后,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怀疑。
“三千前锋……就回来贞阳侯一人?”有人低声喃喃。
“羊将军呢?不是说去接应贞阳侯了吗?”
另一人急切地追问,目光不断往萧渊明身后张望,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雨幕。
窃窃私语钻入萧渊明的耳朵,他踉跄着从马背上滚下来,膝盖重重砸在泥水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右臂的箭伤又开始流血,但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