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天色向晚。秦思齐回到学仁里那座租住的小院后。
赶紧吩咐道:“实诚,明慧,紧闭院门,落下门栓。无论谁来,一概替我婉谢了。”
秦实诚和秦明慧立刻应声而动。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渐渐又热闹起来。
有同科赶考的贡士,声音里带着试探与热切,想来交流心得,探听风声。
有衣着体面的各家仆役,手持名帖、礼单,口称我家老爷特命小的来给秦相公道贺,那贺的由头却语焉不详,拉拢结交之心昭然若揭。甚至还有几位秀才,也想借此机会,提前攀附这位年轻才俊。
门外的世界,因此刻礼部贡院前的龙虎榜已然张出贡士名单,而暗流汹涌。谁都知道,殿试只是排定最终座次,这三百余名贡士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未来的官场同僚。
尤其是像秦思齐这般,年仅弱冠便高中前列,又听闻风仪出众的,更是各方下注押宝的焦点。
秦明慧隔着门缝悄悄望了一眼,回头对秦思齐低声道:“公子,来了好些人,提着礼物呢,灯光下看着挺贵重。”
秦思齐端坐于正堂椅中,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已略带薄茧的拇指内侧,那是长年握笔苦读留下的印记。
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非是锦上添花之举。殿试虽毕,皇榜未钦,此刻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躁进、结交,皆是大忌。便说我一连数日劳累,已然歇下,无法见客,谢过各位厚谊。”
秦实诚和秦明慧对视一眼,心中那点因门外热闹而生的虚荣,也渐渐平息下来。
小院终于重归寂静。只余天井上方一隅深蓝的夜空,疏星淡月,无声洒落清辉。
秦思齐并非真能心如止水,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重重宫阙深处。那里此刻,决定他们这数百名贡士最终命运的阅卷。
殿试次日,文华殿内。
数位由皇帝亲自简派的重臣,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个个身着绯袍玉带,学识渊博,位极人臣,此刻齐聚于此,组成了决定天下士子命运的读卷官团队。
他们皆按制避嫌,确保与本届考生无任何亲属关联,以保证这场最高级别考试的相对公正。
经过弥封官密封姓名籍贯、誊录书手以誊抄后的朱卷,原本的笔迹、和可能泄露身份的标记都被彻底隐去,只以编号代之。阅卷过程严格锁院,所有读卷官非经特许不得外出,直至拟定名次,几乎与外界隔绝。
阅卷开始了,每位读卷官都需独立审阅所有试卷。细品着文章中的微言大义、策论见解、文采辞章。
字句之间,窥探着执笔者的才学、见识与心胸。尤其看重其论述是否既能引经据典、根基扎实,又能切中时弊、提出务实方略,真正契合圣意与当下朝局要务。
每一位读卷官的手边,都有一方小砚,内置朱砂。他们依据综合判断,在每份试卷的卷首,用特定的符号圈(○)、尖(△)、点(、)、直(—)、叉(×)来给文章初步划分出上、中、下数等。
一个浓重的圈,往往代表着击节赞赏;一个轻快的尖,亦是难得的肯定。若出现叉,则意味着文章恐难入流。
初阅完毕,便是交叉复阅。读卷官们交换试卷,再次审评。若有试卷所得多为圈与尖,则自然脱颖而出,被置于前列。若评价分歧较大,符号不一,则被列为待议卷,需接受更为严苛的集体品评。
于是,针对这些待议卷,大臣们各抒已见,有时甚至不乏激烈的辩论。
一位大学士捻着胡须,指着其中一份:“此卷论及西北边防屯田之策,数据详实,层层推演,非纸上谈兵,实乃老成谋国之见,切中肯綮,实操性强,老夫以为,当列上等!”
旁边一位面色红润的尚书却摇头,取过另一份:“不然,李阁老请看此卷。文章固然花团锦簇,辞藻华丽,然细究其策论,多泛泛而谈,引圣人之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