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社日之后第七日,天光未明,昭冤台已围满了人。
晨雾如纱,缠绕着碑林石阶,可那七字血书——“他还欠我一条命”——非但没有随露水消散,反而深深渗入青石肌理,化作一道漆黑裂痕,蜿蜒向上,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搏动,如同地脉中苏醒的血脉,在寂静中跳动着复仇的节律。
百姓噤声,香火悬于半空不敢落下。
有人颤抖着后退,有人跪地叩首,口中喃喃:“冤魂登记了……冥律动了。”
线清立于高阶之上,黑袍无风自动,手中命丝卷轴展开至极深处。
幽蓝光谱在她眼前流转,映出无数纠缠的命运红线。
她的指尖抚过那根源自“癸未·七三”的残魂命丝,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沈青梧的手笔。
也不是冥途主动降罚。
而是——萧景珩的残魂,以自身存在为祭,强行凿穿冥律缝隙,将未偿之债刻入碑心!
阴律有载:凡含冤而亡者,若加害者拒不申罪、不赎其过,且滞留之魂能聚执念撼动冥契,则此债可转为“世袭之罚”。
三月为期,若王者不自承其罪,其子孙后代每逢登基大典,必遭天谴——雷火焚冕,地裂毁陵,龙气断绝,国运倾颓。
这不是诅咒,是律。
是天地对不公的反噬。
线清合上卷轴,神色不动,却转身命人抬来一张供桌,置于碑前。
桌上仅置一碗清水,澄澈如镜,映着破晓微光。
她亲自提笔,在木牌上写下三字:
“待饮者自明。”
字落刹那,碑面黑痕微微一震,似有回应。
她没有遮掩,没有上报皇帝,甚至没有通知清明司同僚。
因为她知道,这一碗水,不是赦令,是审判的倒计时。
——你要喝的,从来不是毒酒,而是你二十年前不敢咽下的那一口良心。
当夜子时,断言踏着阴雾巡界。
冥途结界本应稳固如铁,可他眉心忽感刺痛,那是守门人对“秩序裂隙”的本能警觉。
他循着气息深入皇陵地脉,穿过层层封印,终于在祖宗陵寝最深的地宫夹层中,察觉到异样。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
可此刻,地底岩层间竟浮动着无数模糊影子——皆为历代被冤杀、幽禁、赐死的宗室亡魂。
他们没有形体,只有残存的命性与死因烙印在魂核之上。
此刻,他们借春社阳气复苏,悄然集结,魂丝交织成网,正缓缓牵引着地脉中的怨力,欲引动“血亲共罚”——以血脉相连之名,让坐上龙椅之人,背负所有枉死者之痛。
断言禅杖顿地,佛印将起。
可就在此刻,碑林方向忽有一道冷寂意念穿透虚空,无声却如雷贯耳:
“他们有权怨。”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却仿佛来自冥途本身。
断言动作一滞,禅杖缓缓收回。
于是他退后三步,布下静音结界,任那些亡魂在地底低语回荡。
一句句,如刀割骨:
“你坐的龙椅,是我们白骨堆的。”
“你披的龙袍,染的是我们心头血。”
“你念的祖训,删去了我们的名字。”
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呜咽的潮声,在地脉中翻涌不息。
当夜,紫禁城深处,萧玄策猛然惊醒。
殿柱不知何时已染满猩红,宛如血泪浸透木纹。
他踉跄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列祖列宗的画像全部背对他而立,无一人回头。
他伸手去抓帷帐,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锁链幻影。
梦醒,汗如雨下。
连日来,他避居东宫废殿,拒见百官,连奏折都懒得批阅。
工部呈上“遮碑楼”重建计划,意在用建筑遮蔽昭冤台,断绝民间妄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