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绕着车走了一圈,像是在检阅一位凯旋的士兵。
车身上溅满了泥点,特别是轮眉和车门下方,像是刚从泥潭里打捞出来一样。这是山路留下的勋章,也是他辛劳的证明。
陆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块海绵和一只水桶。“回来了?累坏了吧,快去歇着。”
“不累,先把车洗了。”沈建明说着,从墙角拉出水管,接上水龙头。
“我来帮你。”陆生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走了过来。
夫妻俩没有再多言语,一个打水,一个冲车,配合默契得像演练了千百遍。冰凉的水流冲击着车身,泥点瞬间化开,变成浑浊的泥水,顺着车身的曲线流下,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溪。
“今天这泥可真多。”陆生一边用海绵擦拭着车窗,一边说。
“山上下了点雨,路滑。”沈建明拿起一块干布,开始擦拭已经冲干净的车顶。他的动作很慢,很用力,仿佛不是在擦车,而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这辆车,见证了他太多的汗水。夏天,驾驶座烫得能煎鸡蛋,他一坐就是一天;冬天,寒风从车缝里钻进来,他的手脚冻得失去知觉。他在这车里吃过无数顿冷饭,也在这车里打过无数个盹。它不仅仅是一辆车,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对抗生活重压的武器。
陆生擦着车门,手指划过一道浅浅的划痕。她记得,这道划痕是去年冬天,为了避让一辆逆行的小轿车,蹭在山壁上留下的。当时丈夫回来,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用补漆笔小心翼翼地涂了好几遍。
“伊沐打电话回来了吗?”沈建明忽然问。
“打了,问我们吃饭没。我说我们在洗车,她还笑话我们,说我们是‘洗车夫妻档’。”陆生笑了,眼角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来。
“这丫头。”沈建明也笑了。女儿的笑声,是他最好的解乏药。
水流声,海绵摩擦车身的“沙沙”声,夫妻俩偶尔的交谈声,在安静的院子里交织成一首平淡而温馨的交响曲。他们不谈今天赚了多少钱,也不谈明天的活计在哪里,只是专注地做着眼前的事。
沈建明擦到轮毂时,格外用心。泥土和刹车粉混合在一起,牢牢地附在轮毂的缝隙里,很难清理。他找来一把旧牙刷,蘸着水,一点一点地刷。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像是在修复一件艺术品。他知道,轮毂的清洁,关乎行车安全,也关乎一个司机的体面。他的车可以旧,但不能脏。
陆生则负责内饰。她把脚垫彻底清洗了一遍,晾在一边。又用湿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座椅,每一寸缝隙。她能从座椅的褶皱里,闻到丈夫身上熟悉的汗味,也能从方向盘的磨损处,感受到他常年握持的力度。这个小小的驾驶室,是丈夫的战场,也是他的避风港。
一个小时过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门廊的灯和院子里的太阳能地灯散发着微光。那辆面包车,在夫妻俩的共同努力下,焕然一新。车身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车窗明亮如镜,轮毂乌黑锃亮。它不再是那辆满身泥泞的“战车”,而变回了那个干净、可靠的家庭成员。
沈建明站在车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伸出手,轻轻地在车头上拍了拍,像是在拍老朋友的肩膀。
“好了,干净了。”陆生拧干最后一抹布,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的后背。
“嗯,干净了。”沈建明转过身,看着妻子。她的额前有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脸上也沾了些水珠,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他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进去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好。”
两人并肩走进屋里,留下那辆一尘不染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院子里,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纪念着这个平凡家庭又一个辛劳而满足的日夜。它承载的,是泥泞的道路,是生活的重担,更是一个男人对家庭最深沉的爱与担当。而那一个小时的清洗,洗去的不仅是尘土,更是一天的疲惫,和对未来无声的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