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的药,痂结得太快,里头的脓水排不出来,反而要烂。麻黄根是‘温收’,不是‘寒凝’,它像母亲的手,轻轻按住孩子,不是攥得死死的。”
当天下午,格桑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额头上还缠着布。他母亲送来一碗酥油糌粑,非要次仁罗布收下:“这草救了孩子的命,得让它也沾点福气。”老藏医把糌粑分给丹增一半,自己捏了个糌粑团,望着窗外:“明天转经,记得给雪山煨桑时,插几枝麻黄。它长在藏地,就该受藏地的香火。”
丹增在桦树皮上又添了几笔:麻黄根,味微苦,性温,止血而不留瘀,配灶心土,治外伤出血如泉涌。他忽然想起春天采麻黄时,师父不让他挖断根须,说“根留一寸,明年还长”。原来草木的慈悲,不仅在治病时,也在给人留着念想——今年采了它的茎,明年还能挖它的根,只要雪山还在,药草就不会绝。
第四章经卷之外:口传续薪火
初冬第一场雪落时,次仁罗布让丹增跟着马帮去趟丽江。“把这些药送给药铺,顺便看看他们收不收麻黄。”他给丹增的褡裳里装了两捆晒干的麻黄茎,一陶罐麻黄根,还有一卷他手绘的麻黄生长图,图上标着海拔、坡向和采收月份。
丽江的药铺老板是个汉人,戴着圆框眼镜,翻着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他看到麻黄,皱了皱眉:“这东西我们也收,但主要是用茎秆发汗,根很少用。”他指着书上的字,“你看,李时珍说‘麻黄根敛汗,茎发汗’,倒是和你们藏医说的差不多,只是你们用它治骨热,我们没试过。”
丹增掏出师父画的图,药铺老板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藏地的药,好多我们都不认得。这《云南通志》修的时候,采的都是府县常见的药,雪山里的,他们哪敢去采?”他给丹增抓了些当归和党参,“回去告诉你师父,这麻黄根,我按高价收,只是得告诉我怎么炮制。”
丹增回到阿墩子村时,雪已经没过了脚踝。次仁罗布正在火塘边教几个老人辨认药材,见丹增回来,便让他讲讲丽江的事。丹增把药铺老板的话说了一遍,老藏医听完,沉默了半晌,才说:“汉文典籍是大路上的碑,记的是人人都能看见的;咱们的口传是小路上的脚印,只有走的人才能懂。”他拿起一根麻黄,递给围坐的老人,“就像这草,《四部医典》没写它,可咱们的爷爷的爷爷就用它,这比书上的字还真。”
一个瞎眼的老阿妈摸着麻黄的茎秆,忽然说:“我小时候,我娘用麻黄根给我止过鼻血,她说这草是雪山的睫毛,能挡住往外流的‘红水’。”另一个赶马的汉子接话:“去年我在澜沧江摔断了腿,血流了一滩,就是次仁罗布用麻黄根和独一味敷好的,现在还能走山路。”
丹增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忽然觉得那些没写在书上的话,像火塘里的火星,一点一点聚起来,就能烧得很旺。他拿出桦树皮,把老阿妈和汉子的话都记了下来,还画了个睫毛的图案,旁边写着“麻黄根,止鼻血如挡红水”。
夜深了,次仁罗布让丹增把麻黄茎和根分别装在不同的牦牛皮袋里,茎秆的袋子挂在向阳的墙上,根的袋子放在阴凉的墙角。“记住,”老藏医的声音混着雪粒打窗的声音,“药是活的,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尽心。汉文书写不写它,没关系,雪山记着,咱们的手记着,口记着,就丢不了。”
丹增望着窗外的雪,雪光映得碉楼里一片亮堂。他知道,上卷的故事还没写完,麻黄在藏药里的旅程,就像这雪山的四季,总有新的章节在风里生长。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