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望着远处的鹰嘴崖,忽然说:\"知道为啥远志贵吗?不是因为难挖,是因为它得跟石头较劲。石头越硬,根越结实,药效越足。\"
我们沿着另一条山道下山,路过一处泉眼时,老周忽然停住,用手捧起泉水洗脸:\"这水是从鹰嘴崖顶渗下来的,喝了能明目。\"我跟着捧水喝,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进肚里,带着股淡淡的甜味,仿佛溶了几粒远志花的露水。老周擦着脸说:\"我小时候,总以为这泉水是神仙洒的甘露,后来才知道,是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岁月。\"
暮色染透群山时,我们走到一处平缓的山坡,眼前忽然出现大片远志花,在夕阳下开成紫色的海。老周忽然蹲下身,用手轻轻抚过花瓣:\"你看这花,开得这么热闹,可根却藏在石头底下,一声不吭。\"他的指尖掠过花蕊,金粉似的花粉沾在手上,像撒了把碎金。
\"老周,您没想过下山吗?\"我忽然问。
他抬头看我,眼里映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年轻时想过,背着药篓走到山脚,又回头看了眼太行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后来才明白,我的根啊,早跟这山里的远志长在一起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再说了,这山里的药,总得有人采;这山里的故事,总得有人讲。\"
山脚下的村落已亮起灯火,老周的小孙子远远看见我们,蹦跳着跑过来,手里举着那枚贝壳化石:\"爷爷,爷爷,我梦见大海了!\"老周笑着接过孩子,把他扛在肩上:\"大海啊,就在这山里头,等你长大了,爷爷带你去找。\"孩子伸手去够老周头上的白羊肚手巾,笑声像串银铃,在暮色里荡开。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屋檐下,借着月光整理今天采的远志。老根和新根分门别类放好,根茎上的泥土轻轻抖落,露出岁月的纹路。远处的太行山像幅深色的剪影,轮廓线温柔起伏,仿佛母亲的怀抱。我忽然明白,老周说的\"远志\",从来不是指药草本身,而是一种与山川共生的勇气,是在石缝里扎根的坚韧,是把苦酿成甜的智慧。
当第一颗星子爬上夜空时,我听见老周在屋里咳嗽,接着传来师娘轻声的埋怨:\"又忘了敷药......\"声音里带着嗔怪,却又满是关切。我摸出衣兜里的远志花,花瓣已经干枯,却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紫色。我把它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忽然想起老周卷烟时的模样——那是与山河对话的姿态,是把风雨霜雪都化作青烟的淡然。
太行山上的远志啊,年复一年在石缝里开花,根须深深扎进岁月的深处。而我们这些过客,终究会带着一身草木香离去,唯有这山,这药,这故事,永远留在原地,等着下一个懂它的人,踩着晨露,背着药篓,走进这片紫色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