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第三分敬畏,原是对时光的敬畏。这太行山里的每一株远志,都是光阴结出的果,用根茎书写着坚韧,用花叶吟诵着沧桑。而我们这些采药人,不过是时光长河里的摆渡人,把山里的故事,一篓篓地带到山外去。
第三回朝露未曦收紫菀暮云初起悟青蚨
卯时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老周已带着我往鹰嘴崖后的深谷走去。他说那里有片背阴的石崖,长着几十年的老远志,根须粗得像成年人的拇指。路上经过一片紫菀地,淡紫色的花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个小铃铛。老周忽然停住,用药锄尖挑起一株紫菀:\"紫菀治咳嗽,跟远志配在一起,能去肺里的陈年老痰。\"他的语气像在介绍自家亲戚,眼里带着熟稔的暖意。
越往深谷走,山势越险峻,两侧的崖壁如刀劈斧砍,中间只容一人通过。老周走在前面,不时用药锄敲打两侧的岩石,惊起几只岩鸽,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尾羽上的白色横纹划出几道闪电。我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牛皮药囊换了个,上面缝着几块补丁,针脚细密,显然出自女人之手。\"师娘补的?\"我问。老周回头,皱纹里漏出笑意:\"她总嫌我糟蹋东西,说这药囊比孙子还金贵。\"
终于到了那片背阴崖,崖壁上布满青苔,滑腻得像涂了层猪油。老周指着高处说:\"瞧那石缝,看见没?那株叶子泛黄的,准是有十年以上了。\"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几株远志从丈许高的石缝里探出头,叶片稀疏,却透着股历经沧桑的沉稳。老周解下药篓,从里面取出一根粗麻绳:\"你在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您这腿......\"话没说完就被老周打断:\"腿是老了,手可没老。\"他把麻绳系在腰间,另一端递给我:\"拉紧了,别让我晃荡。\"我双手攥紧麻绳,掌心很快沁出汗来。老周双手抠住岩缝,脚蹬着凸起的石块,竟如壁虎般往上爬去,粗布裤腿擦过青苔,留下几道淡淡的痕迹。
爬到一半时,老周忽然停住,回头冲我咧嘴一笑:\"别怕,我年轻时能空手爬上鹰嘴崖顶,摘那崖柏枝子。\"他的笑容在晨光里格外明亮,让我想起昨夜看见的远志花。就在这时,他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麻绳瞬间绷直,勒得我手腕生疼。\"没事!\"老周的声音带着喘息,\"踩滑了而已。\"他调整姿势,继续往上爬,每一步都比刚才更谨慎。
当老周终于够到那株老远志时,我已浑身是汗,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背上。他用药锄小心地刨开石缝里的泥土,每一下都轻得像在给婴儿挠痒。忽然,\"咔嗒\"一声,一块碎石落下,擦过他的脸颊,划出道血痕。\"老周!\"我惊呼。他却头也不回:\"盯着药篓,别让根断了。\"
终于,整株远志被连根拔起,老周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吊篮,用麻绳缓缓放下。我接住吊篮时,只觉手里沉甸甸的,那根茎足有半尺长,表皮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根须上还沾着几块暗红色的泥土——那是岁月的血痂。老周慢慢爬下来,我看见他额角的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混着血珠,在下巴上凝成颗暗红色的水滴。
我们在崖下的阴凉处歇息,老周从药囊里摸出片车前草叶,嚼碎后敷在脸上的伤口:\"止血消肿,比城里的红药水好使。\"他望着手里的老远志,忽然叹了口气:\"这株药,再长十年,就能做药引子了。\"我不懂什么是药引子,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珍重,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株草,而是某位隐世高人。
午后的阳光穿过崖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周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打盹,喉间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望着他苍老的面容,忽然想起他说过,他的儿子曾考上城里的大学,却在进山采药时摔断了腿,从此再也没走出过太行。远处的山风送来紫菀的香气,混着老周身上的草药味,在寂静的山谷里酿成一坛陈年的酒。
醒来时,老周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包着几块烤山药干:\"尝尝,你师娘烤的,甜。\"山药干外焦里嫩,咬下去带着阳光的味道,甜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远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