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陇上霜寒
关中的十月,陇上的麦苗刚冒尖,就被一层薄霜裹得蔫。
赵壮握着木耒的手冻得通红,指节泛白,每往下刨一下,冻土就出“咯吱”
的闷响,像老人咳嗽。
他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压得低,风裹着细沙打在脸上,生疼。
“壮儿,歇会儿吧。”
土坡上,母亲王氏倚着一棵枯槐,咳嗽着喊他。
她身上裹着打了三层补丁的旧絮,脸色蜡黄,去年冬天冻坏的腿到现在还肿着,走一步都要扶着东西。
赵壮应了一声,把木耒戳在地里,走到母亲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温热的粟米汤——这是家里最后两升粟米熬的,只够母子俩喝两顿。
王氏喝了两口,就把碗推回去:“你喝,你有力气才能刨地。
这地要是再不出粮,明年开春咱们娘俩……”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赵壮把碗塞回母亲手里,咬着牙说:“娘,您放心,我一定能刨出粮来。
实在不行,我再去渭水边捕鱼,总能活下去。”
可他心里清楚,这是自欺欺人。
他们住的这处陇上洼地,是村里老地主家的“寄田”
——租种一年要交七成的租子,去年天旱,收的粮食连租子都不够,地主家丁来催租时,把家里唯一的耕牛都牵走了。
如今没了牛,只能靠人力刨地,这十亩地,就算刨到开春,也未必能有多少收成。
他想起村里的老人们说过,以前秦国人分等级,士、农、工、商,农是最末等,除非生在贵族家,不然一辈子都是刨地的命。
他爹就是刨了一辈子地,四十岁就累垮了,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壮儿,别刨地了,可除了刨地,咱庄稼人还能做啥?”
那天傍晚,赵壮牵着母亲回家,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村头的老槐树,吵吵嚷嚷。
走近了才看见,两个穿黑色吏服的人正往槐树上贴一张麻布告示,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村里识字的人少,只有教书先生张老秀才站在旁边,眯着眼念。
“……秦公诏曰:今商君定军功爵制,凡秦国子民,无论士农工商,皆可参军。
斩敌甲士一人,赐爵一级,田一顷,宅九亩,仆一人;斩敌五人,爵至五大夫,赐田五顷,宅四十五亩,仆五人;斩敌三十三人,爵至左庶长,可领三百家邑……”
张老秀才的声音颤巍巍的,周围的人却炸开了锅。
“啥?杀个人就能得田?”
“还能得爵位?咱庄稼人也能当爵爷?”
“别是骗人的吧?商君搞变法搞了好几年,之前废井田、开阡陌,这会儿又搞军功爵,能算数吗?”
赵壮挤在人群后面,心脏“咚咚”
跳。
他盯着告示上“田一顷”
三个字,眼睛直——一顷田,就是一百亩,比他家现在租种的十亩地多十倍。
要是能得一顷田,娘就不用再受冻挨饿,不用再咳嗽着看天吃饭了。
可旁边有人泼冷水:“杀甲士哪那么容易?魏军的甲士都穿铁甲,拿长戟,咱庄稼人去了,还不是送命?”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赵壮头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老茧和裂口,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怎么去杀穿铁甲的甲士?
人群渐渐散了,赵壮还站在告示前,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家。
夜里,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母亲的咳嗽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告示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他脑子里——田、宅、爵,还有娘能吃饱穿暖的样子,一遍遍晃过。
二、故人归
过了三天,村里来了个骑马的人,穿着褐色的锦袍,腰里挂着一把铜剑,身后跟着两个穿短打的仆役,牵着两头牛,驮着鼓鼓囊囊的袋子。
村里人都围过去看,赵壮也挤在里面,一看清那人的脸,愣住了——是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