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疆量地录
咸阳城的初夏总裹着层挥之不去的燥热,连宫墙下的古槐都耷拉着叶子。
主爵都尉李斯捧着一卷竹简,快步穿过长廊时,袍角扫过青砖缝里的青苔,留下道浅痕。
“启禀大王,陇西郡量地吏传回的图册已核完,”
李斯跪在咸阳宫偏殿的凉席上,将竹简举过头顶,“泾水沿岸三百里,共清出隐田两千三百亩,多是豪强借河道改道占去的无主之地。”
嬴政正俯身看着案上铺开的《秦地舆图》,指尖划过标注“北地郡”
的墨迹。
听到“隐田”
二字,他抬起头,玄色冕旒下的目光扫过竹简:“去年陇西上报的垦田数,比实际少了三成?”
“是。”
李斯声音微顿,“当地吏员与豪强勾结,将肥田记在‘祠田’‘驿田’名下避税,贫户却要为贫瘠的坡地缴全额税粮。”
嬴政起身走到殿门处,望着远处终南山上的云雾,忽然道:“寡人要的不是一郡的图册,是大秦每一寸土地的模样。
传诏,从内史郡开始,全国推行‘度田法’,凡私藏隐田者,田没官,人罚为隶臣。”
三日后,内史郡的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
郡尉赵佗骑着乌骓马,身后跟着五十名携带着“步弓”
“方壶”
“矩尺”
的量地吏,还有二十名持戈的材官。
队伍行至杜县边界时,路边突然冲出几个手持耒耜的农夫,为的老者跪在马前,声音颤:“大人,不能量啊!
刘家老爷说了,这地是他家祖上传的,量了就要收走!”
赵佗翻身下马,扶起老者。
他看着老者皴裂的手掌,又望向远处连成一片的麦田,麦浪里隐约能看到几处高大的坞堡。
“老丈,”
赵佗声音沉缓,“大王有令,度田是为了均赋税。
你家有几亩田,缴多少粮,都要按实算,不会让豪强再占你们的便宜。”
说罢,他挥手让量地吏取出步弓。
吏员张平将步弓的一端固定在田埂上,另一端拉到十米外的标记处,木杆上的刻度清晰显示“十步”
——秦制一步为六尺,十步便是一丈。
另一名吏员李墨则提着方壶,往田里倒了些清水,观察土壤的湿润度:“这片是上田,亩产可收粟三石。”
老者看着吏员们丈量、记录,眼眶渐渐红了。
他家里有三亩薄田,往年却要按五亩缴粮,剩下的粮食不够过冬,只能去刘家坞堡借高利贷。
如今量地吏不仅量了实有亩数,还按土壤肥瘦定了等级,他的田被定为“中田”
,税粮竟比往年少了四成。
可事情没这么顺利。
当天傍晚,赵佗的队伍刚在杜县驿馆歇下,刘家坞堡的管家就带着十名佩剑的家奴找上门。
管家穿着锦缎长袍,进门就往案上扔了一锭金饼:“赵郡尉,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
杜县的田,就不用劳烦大人费心量了。”
赵佗瞥了眼金饼,手指叩了叩案上的量地册:“刘家在杜县有多少田?去年缴了多少税?”
管家脸色一变:“我家老爷是军功爵,按律可免百亩田的税。”
“军功爵免的是‘爵田’,不是隐田。”
赵佗站起身,身后的材官立刻握紧了戈,“昨日量出的那片临河沃田,登记在‘刘家祠田’名下,却雇了二十户佃农耕种,这也是‘爵田’?”
管家额头冒了汗,却还嘴硬:“那是我家老爷为祖先祈福的田,自然要有人耕种。”
“既是祠田,为何要收佃农的租子?”
赵佗拿起量地册,翻到其中一页,“这上面记着,去年这片田收了五百石粟,全进了刘家的粮仓,没一粒给祠堂。”
话音刚落,驿馆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赵佗走到门口,只见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来,为的人亮出腰间的虎符:“李斯大人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