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的,是被饿的。
家里的存粮前年就被征光了,去山里挖野菜,被戎人的狼叼走了三个孩子。
先生说的‘与民休息’,拿什么休?拿西北风吗?”
卫鞅沉默片刻,将《法经》翻到另一卷:“那便说第二策,王道。
效法商汤周武,制礼作乐,尊贤养士,兴学明教。
三十年内,秦可富。”
“礼乐?”
景监猛地拍了下桌子,引得邻桌的老秦人投来不满的目光。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魏人在河西杀了咱七万子弟时,讲过礼乐吗?去年公子卬带着魏兵抢咱的粮,给咱读过《诗》吗?”
他站起身,青黑色的黥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先生若只带了这些策论,还是趁早回安邑吧。
君上要的不是尧舜周武,是能让秦人活下去的法子。”
“景监急什么。”
卫鞅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掌心厚厚的茧,“我还有第三策。”
景监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此策不求安,不求富,只求强。”
卫鞅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邻桌的喧哗,“废世袭,明法度,重耕战。
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不问出身,只看实绩。”
景监的脚步顿住了。
“井田制要废,让耕者有其田;贵族特权要除,军功才是晋身之阶。”
卫鞅的指尖在《法经》上快滑动,竹简碰撞出清脆的响,“百姓想富?那就多种粮、多织布,官府给你免徭役、赏爵位。
想报仇?那就去当兵,斩一颗级,就赏一亩田、一宅地。”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景监:“此策行之十年,秦可东出函谷,夺回河西;行之二十年,可与列国争雄;行之三十年……”
“如何?”
景监的喉结动了动。
“天下,未必不能姓秦。”
堂屋里忽然静了。
邻桌的老秦人不知何时停了骂,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穿补丁袄的老汉攥紧了拳头,指节白。
瘸腿汉子的手按在腰间的柴刀上,呼吸粗重。
景监转过身,深潭似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卫鞅,仿佛要将这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透。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先生这第三策,听着倒像把刀。”
“是刀。”
卫鞅将《法经》重新卷好,“是剜脓去腐的刀,是斩草除根的刀。”
“君上若问,先生为何先谈帝道、王道?”
“医人者,先诊脉,再下药。”
卫鞅将竹简塞进景监手里,“君上若只想要帝道王道,那秦国的病,我治不了。
可他若敢用这第三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飘飞的雪,落在远处巍峨的宫城方向。
那里,秦孝公嬴渠梁正攥着河西之战的败报,在偏殿里彻夜难眠。
“烦请转告君上,”
卫鞅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三日后,我在馆中候他召见。”
景监紧紧攥着那卷《法经》,竹简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最后看了卫鞅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客栈。
风雪卷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栎阳的夜色里。
邻桌的老秦人凑了过来,穿补丁袄的老汉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说的那第三策……真能让咱秦人活下去?”
卫鞅抬头,看见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油灯的微光,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能。”
他说。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五羊皮馆的瓦上,簌簌作响。
卫鞅重新给自己倒了碗酒,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股热流。
他想起三年前在稷下学宫,齐人嘲笑秦音如鸟叫时,他攥碎了手里的玉觚。
如今,他来了。
带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