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大家都是县城里生活,很少会出去,因此水淼要出去采风的消息就引人注目了。才半天的时间,单位里又议论开了。
“好家伙,水干事这笔杆子真成金笔了?戳戳风干鹅,风干鹅上京了;这要去戳戳海鸭蛋,海鸭蛋还不得漂洋过海啊?”
“我看悬,鸭蛋哪儿没有?非得吃他们那靠海边的?”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吃小鱼小虾的,吃荤的和吃素的能一样吗?水干事这是要帮海边的人也找条出路呢!”
“那哪有这么简单,那地方穷得只能吃海鲜了,一年到头一碗白米饭都未必吃得上……”
水淼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她带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前往东山县的火车。一路颠簸,又换乘了公社派来的、带着浓重鱼腥味的小船。
当水淼跟着皮肤黝黑、身上带着海腥味的林大川,一路辗转,踏上红礁公社那片被咸涩海风浸润的土地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新奇。
这里与她熟悉的县城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属于大海的味道——咸腥,湿润,还夹杂着水生物腐烂和新生交织的、略带泥土气息的复杂味道。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红树林沿着海岸线蔓延,它们的根系虬结,像无数只巨人的脚掌深深扎入滩涂的淤泥里,顽强地抵御着潮汐的冲刷。退潮后,大片大片的滩涂裸露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上面布满了小蟹爬行的痕迹和贝类呼吸的小孔。
“看,那就是俺们放养的海鸭!”林大川指着红树林深处和滩涂上成群结队的麻鸭,语气里充满了自豪。那些鸭子体型比水淼常见的要大,羽毛色泽也更深,它们在浅水区和滩涂上灵活地踱步、啄食,发出“嘎嘎”的欢快叫声。
公社书记是位精干的中年人,早已等候多时,热情地接待了水淼。没有过多的寒暄,他们直接去了鸭群聚集的地方。水淼学着林大川的样子,脱下鞋袜,挽起裤脚,赤脚踩进温润而柔软的滩涂里。淤泥瞬间没过脚踝,一种奇特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细腻,冰凉。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感受着海风拂面,看着眼前这派自然、旺盛的生机。
林大川弯腰,熟练地从一片红树林根系下的草窝里摸出几枚青白色的鸭蛋,个头确实比寻常鸭蛋大,蛋壳也更厚实些。“您看,这就是刚下的,还温乎着呢。”他递过来一枚。水淼接过,鸭蛋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点温度。
傍晚,公社食堂用最新鲜的海鸭蛋款待水淼,除此之外,还特地煮了一锅米饭,炖了一只麻鸭,可以说诚意满满。
当那颗水煮海鸭蛋被敲开剥完,露出洁白莹润的蛋白时,水淼就隐隐觉得不同。待用筷子轻轻一戳那饱满的、颜色深橙近红的蛋黄时,奇迹发生了——只听极轻微“啵”的一声,金红透亮的油液瞬间便冒了出来,顺着蛋体缓缓流淌,浓郁的、带着海鲜特有风味的香气立刻升腾而起,充满了她边上一圈。
水淼夹起一小块带着油光的蛋黄送入口中,口感沙糯、绵密,醇厚的香气在舌尖炸开,那股鲜味层次丰富,既有蛋香,又似乎融合了海洋的精华,确实没有丝毫令人不快的腥气。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以前读过的、汪曾祺先生描写家乡高邮咸鸭蛋的文字——“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通过文字,如此真切地“品尝”到一种食物的极致风味,感受到了文字背后对故乡风物深沉的热爱。
此刻,她嘴里的这枚红树林海鸭蛋,其蛋黄的色泽、流油的动感、沙糯的口感,竟与记忆中文豪笔下那枚名满天下的咸鸭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因其是鲜蛋,更多了一份灵动活泼的鲜美。
这种奇妙的联想,让水淼对眼前的事物和这片土地,陡然生出了一份更深的敬意与共鸣。原来,在这偏远的、看似贫瘠的海隅,也藏着如此不为人知的美味珍宝,它们同样承载着一方人的劳作、智慧与期盼。
夜晚,公社招待所里,一盏煤油灯晕出昏黄的光圈。水淼伏在简陋的书桌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