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完的瞬间,风向突然变了。那毁天灭地的风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竟然绕过了小小的“刍狗号”。风势渐缓,浪头变小,乌云也慢慢散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蓝天。
船不再漏水,慢慢恢复了平稳。
所有人都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不再仅仅是“想活”,他们开始“相信”,相信这艘船,相信怀安,相信他们自己。
(五)刍狗之名
风暴过后,“刍狗号”虽然受损,但没有沉没。他们把它拖回岸边,开始修补。断了的肋材被换掉,用更粗的铁黎木打造。每一个接口,都用上了老张珍藏的最后一点鱼鳔胶。
那场风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道分水岭。它让他们明白,天地或许是无情的刍狗牧人,但他们这群被视作刍狗的凡人,却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智慧和勇气,在牧人的脚边,争得一线生机。
造船接近尾声。陈守仁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肺痨越发严重。他常常咳得直不起腰,却依然坚持在船坞里,用砂纸打磨着每一块木板。
怀安劝他休息,他只是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能替你们多打磨一块板,船上就能多一分安稳。等你们到了忘忧岛,替我看看那片桃林,好不好?”
怀安含着泪点头。
出航的前一夜,月色很好。陈守仁把怀安叫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已经发黑的糠饼。
“这是你娘最后能拿出来的东西。”他把糠饼递给怀安,“她说,要是到了岛上,把它埋在桃树下,她就能找到你们。”
怀安接过糠饼,那坚硬的触感,像一块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想起娘临终前的笑容,想起怀玉的小手,想起村里每一个逝去的面孔。这一切,都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
“爹,”怀安说,“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陈守仁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我知道。因为你们是‘刍狗’。刍狗的命,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抢来的。”
第二天清晨,“刍狗号”披着朝霞,缓缓驶离了青禾原。没有汽笛,没有欢呼,只有三十多颗不甘屈服的心,在船头汇聚成一股无声的力量。
陈守仁、阿秀、老张、刘嫂……所有留下的人,都站在岸边,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他们没有哭喊,只是深深地鞠躬。
怀安站在船尾,最后一次回望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这里埋葬了他的亲人,吞噬了他的童年,但也淬炼了他的灵魂。
他知道,这趟航行九死一生。忘忧岛也许只是个传说,大海也许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但那又如何?
他们是刍狗。被世界遗弃的刍狗。
可就连被遗弃的刍狗,也有在绝境中,用牙齿撕开一条生路的本能。
船帆再次升起,这次,是全新的、用坚实帆布缝制的帆。风鼓起船帆,推动着“刍狗号”,坚定地驶向未知的、蔚蓝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