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江面缓缓爬上城墙,像一条潮湿的白蛇缠住建业的砖缝。
拂晓的鼓角尚未响起,城头的风旗已在暗潮里轻颤。
昨夜的尸骸还未收净,血水被夜露稀释成暗红的印迹,顺着女墙的缝隙蜿蜒而下,落进护城壕。
东吴的弓手顶着露水揉了揉酸涨的臂膀,又把弓弦拽得更紧,努力不去看垛口外那一眼望不尽的黑色营帐。
那里,澜台军在沉默中呼吸,像一整片山海,等待第一声命令。
第一声命令在辰时初刻到来。
北岸的鼓声如潮,先是低沉的三下,再急促似雷地滚了九通。
营头旌旗齐起,盾车轧地,辘辘如雷,澜台军步卒列成层层叠叠的方阵,铁甲斑驳却整齐得像一面墙。
高顺亲自立在中军之前,手按长戟,目光穿过雾霭,盯住建业正门那一抹冷铁。
他的陷阵营持厚盾在前,弩手与长枪手紧随其后,木制冲车被牛皮湿毡包裹,几名壮汉赤膊攀着绞绳往前拖拽,脚步踏进泥浆,溅起的泥点把他们的脸涂成一张张狰狞面具。
更远处,庞统统率的床弩与投石机已支好架势,弩臂绷直如弓背,石罐里灌的是沥青与油膏,火把一挨,吞吐黑烟。
“鼓!”
高顺举戟一斜,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井,涟漪四散。
鼓手的槌子一起落下,大地跟着颤了颤。
冲阵的号子从每一张嘴里迸出,雾被撕开了口子,铁流便汹涌着扑向城壕。
城头的铜钟被敲了三记,孙权披青黑两色的鳞甲踏着木梯上来,靴底还沾着昨夜湿凝的血。
他没有戴冕,只把头束得极紧,鬓角的白丝在晨风里露出刃光。
他走到女墙后,拿起望筒看了一眼,便把望筒递给身边的陆逊。
陆逊不看,他的目光在城内外游走,像在一幅尚未落笔的阵图上寻找缺口。
孙权按剑,声音清朗却无温度:“传令——弓弩,三轮齐;床弩,打盾车;斗栅下的火油,听我令!”
弦声像骤雨劈下,第一层箭雨把陷阵营的前排钉在泥里。
有人倒下去,后面的人就从他背上踏过去,盾仍旧高举。
床弩的巨矢呼啸着插进盾车的牛皮里,有的穿透了车胎,有的钉死了拉绳的手,血迹沿着绳索滴答落下。
庞统的火罐在此刻跃过城垛,点燃了吴军在壕外布置的拒马,火头逆风烧起,像一排扭动的舌头舔着城根。
下层的吴兵抡着湿毡去压,湿毡冒烟、焦臭,扑在他们的脸上;上层的军士把长钩探出,勾住冲车的屋脊,十余人齐声号子,把冲车往一旁拽歪。
一盏茶以后,第一辆冲车倾倒在壕沟边,滚成碎木,压死了几个正前压的澜台兵。
高顺眉头不动,只往前一指:“第二车!”
石罐在空中划出弧线,吴军的火炬也从城上抛下。
两种火在半空擦肩,各自坠地,各自蔓延。
城下很快便热得像夏天,甲胄烫得烧手,士卒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焦油的味道。
周泰拖着一柄劈刀从城内疾奔上来,他的肩甲缺了一角,是昨夜巡城时被乱箭剐的。
他穿过一队挎弓的少年兵,伸手把其中一个肩膀按回墙后,低声道:“头不要露得这么高。”
少年兵点头,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
周泰没有再看他,他把手里的刀在城垛的一角蹭了蹭,刀背上的水汽被热风烘干,立起了白色的热痕。
高台上,诸葛亮立在一面黑色的幄帐边,羽扇缓缓地、极缓极匀地摇着。
他的眼睛像两柄藏在鞘里的刀,收着光,偶尔才在某个角度闪出一道冷芒。
身后是吕布,赤兔不安地喷了两口热气,蹄子在地上刨出泥印。
吕布的指节压在方天画戟的戟刃上,戟刃沉默地反射着城头跳动的火。
他看了很久,才从鼻腔里出一声极短的轻哼:“再压一线。”
诸葛亮把扇子往上一挑,传令的旗帜随之落下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