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初夏来得比往年都早。
清晨薄雾还在未央宫檐角徘徊,朱雀大街两旁的国槐已抽出嫩黄新叶。
风里携着泥土与麦秆的清甜味,刚拂过东市的铜屏,便顺人群簇拥着涌向宫城深处——那里,澜台“九策大典”
的消息像未酿的新酒,在坊间越醇厚。
大典定于伏羲历芒种前一日,时间似不紧,却日夜催人。
御史台后院三间偏阁被改作“策府”
。
第一间陈列田盐与水陆之策:踏车、火荒犁、连弩轧谷机排在北壁,铜叶与铁铧在灯下泛光,仿佛还有昨夜田野的露珠滚在其上。
第二间堆满商政与漕律实录,盐票铜模、夜市灯尺、灯油寒瓶、漕道桅灯一字排开,暗纹在纸背透出灰蓝光,像海波没入沙底。
最内一阁才铺开军策与刑策卷轴:军功册厚得像旧城墙,刑律则墨纹沉沉,纸背尚有未干的血朱。
诸葛亮自晨曦便立在策府门,羽扇未动,眼睛却在三间阁榻间不住流转。
策使们像穿梭机杼,在他袖口前后递呈竹简、漆牍、丝绢、木榜,声音交缠——“漕道桅灯改用牛油”
“淮水踏车齿轮需换铜套”
“荆南民功折布的实折率不符”
……每一句都像细针,在尚柔软的典册上刺下一孔,又被墨刃一封,成了不容转圜的纹路。
午后日光透过槐叶投进策府,光斑在卷轴上晃动,像一只只小兽的影子。
张辽披甲踏进门时,带进一股战场独有的铁腥气;他从袖里抽出一截折断狼牙棒段,用麝香油裹着,递到诸葛亮面前。
“去岁北道伏击损折的齿镞,匠说合金配比能写进军策六章。”
诸葛亮接过那齿镞,指背的青筋因炎热而暴突,语音却清润:“军策若少这一行,便像卷轴缺了折角。
写——写在‘车骑修整’后,注‘武库备料’。”
不多时,赵云自殿外驭马而来和风披袖,一身鲜白戎装上仍染着河泥。
他把一只灰木匣捧到吕布面前。
匣盖揭开,里面是被太阳晒得半干的水稻秧,秧根缠着黑泥,数条青赤细根已钻出泥膜——那是蜀中张翼奉来的早生水稻种。
赵云低声道:“若把它列进田策,关中湿陂或可再翻一成粮。”
吕布伸指掐下一缕秧根,拈在唇齿间咬断,汁液微甜,仿佛旭日的温度在舌尖泛开。
他把秧放回匣里,对诸葛亮一扬下巴:“青字第三卷,‘水田兼作’,添上吧。”
夜里东市铜屏下仍灯火辉煌。
盐脚、漕卒、织娘、佃户、匠作被选入“民议堂”
,一盏灯对一个席位,比往常任何一次座谈都多——他们要用最土腥的语言,帮翰林院删改那些读来“滑口”
的条目。
扶风织工老冯指着《商策》里“沙金二厘税”
大嚷:“金税太高,布价跌不起!”
对案的楚商翻眼回怼:“金纹布入市价高一倍,为何不纳税?”
两人吵得唾沫横飞,吏员却在竹帛上飞快记下,“二厘改一厘半,余半厘折布折盐”
。
最后老冯和楚商都愣住——他们的口角竟成了新策的一行朱批。
策府内,铜灯油尽更添了一遍,火苗将薰烟扭成龙蜷的形状,又被夜风卷散。
诸葛亮再一次合扇,却听见门外轻轻咳嗽。
旧年随吕布征并州的老卒冯垣拄着杖立在门槛,以修复泵车积功百点,被卷入“工策修械”
附录。
那夜他被判“匠役三年”
时曾伏地痛哭,如今却抖着双手把一卷青油布图献上——那是他改良泵车铜鼻的草绘。
“将军说,完功一百可写勋。”
他低声,像怕惊动灯焰,嗓音却因为喜悦而颤,“敢问冯垣,可写在卷里?”
诸葛亮把图按在案上,指尖轻抚铜鼻上的锁链示意,“写,写在九策后,一并刻碑。”
冯垣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