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破车也敢出来拉客,穷疯了吧?”
宋小军没应声,只是默默地把车往城郊的废弃厂区偏了偏。这条路冬天的时候行人很少,厚厚的积雪能够把轮胎碾过的痕迹吞得干干净净。
宋小军吱嘎吱嘎刮着冰花,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有个黑车司机在西转盘拉了个赖账的混混,半路停车撒尿时,那人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司机没死,爬回车里,用扳手敲碎了混混的脑袋。尸体扔进矿坑,开春化冻才浮上来。警察来查,司机只冷冷地说:“冻死的,关我屁事。”最后不了了之。
宋小军无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底下——那里有着把锈迹斑斑的管钳,以前是修车用的。此刻,这把管钳在他眼中似乎有了别样的意义。
貂皮男似乎察觉到不对:“这他妈是哪儿?你要绕路宰客?”
宋小军拨动着不太灵光的方向盘。风声在车窗外的原野上盘旋,像是一群呼啸而过的野兽。树上被风刮下来的冰挂敲在车窗上,砰砰作响。
不只是冰挂。又开始下雪了。
白玲还在市场上呢。她的手每年冬天都会生冻疮,这样冷的天,她一定冻坏了。
宋小军好像才从自己的愤怒的梦境中醒来,发觉自己是个载客的司机。
“没。”他简短地回答。又补了一句:“这路近。”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宋小军熄火。厂区的铁门在风雪里吱呀摇晃,像张漏风的嘴。
“下车。”他平静地说。
“十五块四,给十五。”宋小军的目光只看着计价器。
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二十元的纸币,随手甩下,纸币轻飘飘落在脚垫上:“不用找了。”
车门“砰”地一声摔上,宋小军盯着那张钞票,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抓起那张钞票,狠狠地揉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展平。
每天晚上收了摊,白玲都要把她收到的皱巴巴的零钱一张张抚平,夹在一本旧杂志里压整。每次他把那些零钱塞进棉袄内兜,都好像还带着白玲残余的体温。
宋小军去了百货商店,护手霜柜台挨着首饰区。
玻璃柜台里摆着蛤蜊油,三块钱一盒。他刚要指,余光却被一道金光扯过去——是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标签上写着“足金1.8克”。他凑近看,戒指外侧刻着缠枝花纹,像白玲围裙上洗褪色的绣样。
1.8克,才1.8克,还没白玲每天切的鸡胗重。
“这个多少钱?”宋小军的嗓子发干。
涂着红指甲的售货员懒懒地瞥了宋小军一眼,然后语气冷淡地说:“二百二,快过年,现在金价都涨了。”
宋小军摸出兜里所有的钱,一张一张地数着:黑车收入一百二十五,修锅炉结的五十,加上之前留下的,统共一百七十五块。
出租屋灯泡昏黄,白玲正用针挑开冻疮上的血痂。每挑一下,她的眉头就微微皱一下,那是冻疮带来的疼痛。
“给你。”宋小军放下塑料袋,里头是两盒新包装的蛤蜊油。
白玲笑起来:“上回你买的还在柜上,喏,你去看,还剩半盒呢,净会浪费钱。”
说是“浪费”,白玲的脸上却明显是开心的,她翻来覆去看那两个小小的盒子,似乎觉得里面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丰富的东西。
宋小军看着白玲的手,说:“不浪费……”
他在白玲的身边坐下,轻轻地说:“离开春,还有好长时间。”
说完他自己倒惊了一下,好像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漠河的冬天是这么的漫长。
白玲抬头看宋小军,拉起他的手。她拧开新盒子,挖出一点蛤蜊油,抹在宋小军皴裂的手背上:“你也抹,天天刮玻璃的。”
宋小军低下头,抓住白玲的手腕:“等开春了,我就去鹤岗,听说他们那里的矿上都在招工……等挣了钱,我给你买金镏子。”
白玲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说:“走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