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懂,社会可以给你治病,却不一定肯给你尊严。”
他掏出一本破旧教案本,里面夹着一封未曾寄出的信,收件人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今年该有四十岁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做什么,有没有恨我这个消失的父亲。但我每天都在写日记,假装她在读。今天这封写着:‘爸爸很好,天暖了,院子里的山茶开了。’”
陈遥听着,指尖微微发抖。她想起那个在甘肃鞠躬离去的少年,也想起了自己父亲??一位基层医生,三十年如一日奔波在偏远乡镇,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别让病人觉得,他们是世界的累赘。”
第三位进来的是位盲人老人,名叫“歌佬”。他在病重失明前自学吉他,几十年来为同伴弹唱民谣。“我没文化,词都是自己编的。有一首叫《门不开》,唱的是新来的年轻人哭着要出去,守门的干部说‘为了大家安全,你得留下’。”
他轻轻拨动琴弦,哼起那段旋律:
>“门不开啊门不开,
>我不是恶鬼我不害,
>我只想回家看娘亲一眼,
>她坟头草可有人栽?”
歌声落下,屋里一片寂静。连发电机的嗡鸣都显得突兀。
那一夜,又有四位老人前来录音。其中一人录制到一半突然咳血,被紧急送往临时病房。陈遥守在外间,听见里面传来断续的呼吸声和一句呢喃:“求你们……把我刚才说的话留下来……我不想死后变成空白。”
第二天清晨,天空放晴。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录音室外的空地上,形成斑驳光影。孩子们来了??这是村里唯一还在运行的教学点,六个学生,最大十二岁,最小六岁。他们听说“城里来的阿姨会把故事变成永远的声音”,一个个排着队,要用童声朗读祖辈的经历。
一个小女孩站在麦克风前,捧着一页纸,念得认真而缓慢:“爷爷说,当年政府派医生来治我们,有个女大夫天天帮我们换药,手从来不抖。我们都叫她‘菩萨姐姐’。后来她调走了,再也没有人来看我们……直到今天。”
她抬起头,问陈遥:“阿姨,你说她能听到吗?”
陈遥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只要我们记得,她就能听见。”
当天下午,全部二十三份录音完成采集。最后一段来自最年长的村民,九十四岁的“石翁”。他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第一批主动进入康复村的医护人员助手,见证了整整七代患者的生死。
“那时候没有防护服,我们就穿普通衣服进去送饭、清污、抬尸体。很多人说我傻,可我觉得,总得有人做这件事。”他喘着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现在政策好了,麻风不再隔离,可那些年受苦的人,名字都被抹掉了。档案馆查不到,新闻里提都不提。好像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他握紧陈遥的手:“姑娘,谢谢你来。我不是怕死,我是怕被人当成从未存在过的影子。”
离开那天,全村老少站在村口相送。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一个老太太悄悄塞给齐良一瓶自制的蜂蜜:“山上野花酿的,甜得很,喝了嗓子不哑,讲故事才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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