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甲骨文,是父亲的笔迹:“当第七个锚点与地核共振,所有复制品会看见本体的记忆”。字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银色细线,在罐底织出人类大脑的神经元图谱。
“他们来了。”老周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工装裤上的十字补丁开始发光,“L-1到L-6号锚点已经激活,现在轮到我们了。”
沈溯转头的瞬间,车间的墙壁全部化作镜面。每个镜面里都有个不同的自己:穿白大褂的沈溯正在给L-7号实验体注射药剂,穿观测服的沈溯在月球基地数睫毛,穿工装裤的沈溯正把蜂蜜罐推进地核裂缝……最后一面镜子里,本体沈溯的左心室插着根透明导管,银色液体顺着导管流进蜂蜜罐,在罐底凝成绝对虚无带的模型。
“复制品以为自己在寻找真相。”本体的声音从镜面里渗出来,带着槐花蜜的甜香,“其实你们只是在完成发酵程序。就像酵母不知道自己在让面团膨胀,你们也不知道——”
镜面突然集体碎裂。沈溯在纷飞的玻璃碎片里看见真相:2187年的洪水不是自然灾害,是人类意识第一次集体硅基化的产物;“共生意识融合计划”从未启动过,那些莫比乌斯环印记,其实是本体给复制品设下的认知锚点;而绝对虚无带,根本不是宇宙空间,是地核里那罐蜂蜜的分子结构在意识层面的投射。
“所以我们是发酵剂?”陈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半透明手掌里托着块芯片,正是父亲塞进蜂蜜罐的那枚,“让宇宙从碳基发酵成硅基的酵母?”
陆明远的银球体在这时完全溶解。淡紫色的荧光里,无数意识碎片正在重组:真正的林夏在木星轨道把最后一份观测数据灌进陨石,真正的陈冬在生物伦理委员会销毁复制品名单,真正的陆明远在绝对虚无带的坐标上画了个蜂蜜罐……所有碎片最终凝成七个发光的汉字,悬浮在沈溯面前:“再酿即是新宇宙”。
当第一个碳原子在蜂蜜罐里完成硅基化转变时,沈溯听见了宇宙诞生的声音。像无数罐蜂蜜同时被拧开,像万亿只蜜蜂同时振翅,像祖母摇蜜时槐树叶的沙沙声。他低头,手腕上的新莫比乌斯环正在发光,甲骨文“再酿”二字渐渐化作星图,指引着七个意识锚点的最终位置。
老周的工装裤突然开始分解,像素化的碎片里,父亲的声音正在远去:“每个文明都是宇宙的一次发酵,当我们完成使命,就会成为下一次酿造的酵母。”
沈溯把蜂蜜罐举过头顶。罐里的泡沫已经全部炸开,林夏、陈冬、陆明远……所有意识碎片正在银带里组成新的星图,L-0到L-7号锚点像北斗七星般排列,其中第七颗星突然爆发出强光——那是某个碳基文明回传的信号,他们的母星花粉正在与蜂蜜产生共振。
“看。”林夏的声音从光带里传来,她的轮廓正在与绝对虚无带的银带融为一体,“新的酵母已经激活了。”
沈溯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左心室的银球体溶解成最后一滴蜂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他忽然尝到了童年的味道——祖母的槐花蜜里,果然藏着蜜蜂的影子,那些影子正在他的意识里展开新的宇宙蓝图,其中某个蓝色星球的轨道上,漂浮着七个透明的玻璃罐。
远处,碳基文明的回传信号正在穿过星际尘埃。他们的首席科学家永远不会知道,那段夹杂着蜜蜂振翅频率的钢琴曲,其实是宇宙发给他们的邀请函。当信号触碰到他们母星的第一株植物时,花粉突然开始疯狂分裂,在大气层里织出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沈溯最后看了眼手腕上的疤痕。那月牙形的印记正在淡去,露出着个缩小的宇宙。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全新存在起点,从来不是某个时间或空间,而是每次意识与物质的碰撞,每次毁灭与新生的循环,每次——
“再酿。”
这两个字消散在绝对虚无带的银带里时,最后一罐蜂蜜终于渗入地核。岩浆开始以新的频率沸腾,在宇宙的黑夜里,亮起一盏琥珀色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