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照看不了马群。
国家的马死了,谁能负责?这样,老沙就可以带她去茫茫的草原腹地,没人能找得到他们——可是,孤男寡女外出放马,也说不过去……
老沙望着天上莹白的满月,深吸一口气,摇醒妻子,给她讲了自己的办法。
妻子闪着泪光望着他,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他们去找林场王书记,申请结婚。
当初欺负妻子的女知青们也都同情她了——为了不去学习班,竟然要嫁给一个马倌?这真成广播里号召的扎根派了!
妻子却坐在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摩挲着老沙套在她手上的金戒指。
老书记说再过几天马太瘦该赶不动了,催着他们上路。
老沙背上阿爸的蒙古包,和妻子一起赶着马群,离开了林场。
萨日朗见老沙久久不语,开玩笑道:“这些苦,我很少对人提的。
你可别觉得我老婆子是祥林嫂,对每个过路的人都要把吃过的苦展览一番啊。”
老沙被她的话逗笑了。
萨日朗也笑了起来,和气地问道:“你和妻子养的狗,后来怎么样了?”
一种尖锐的疼痛扎进了他的心脏。
“我妻子去世后不久,它也跟着去了”
,老沙深呼吸,艰难地回答道。
“啊,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时一定很难熬吧?”
“是,我很对不起她。
她是为了生下我们的女儿才去世的。
她的身体……原本是不该怀孕的。
我真傻,听她说不会有事,就真的信了……”
“唉,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啊。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你不要自责了。”
老沙猛地抬头反驳道:“不,你不知道……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连结婚,都是被逼无奈的!”
萨日朗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我不相信她是被迫的。
她一定是很爱你,才愿意用生命来换回你们爱的结晶。”
老沙苦涩地看着萨日朗:“你并不了解我妻子。”
“可你并不了解女人。”
萨日朗含着笑意把洗干净的碗盘叠在一起,说:”
男人总以为女人是敏感的、柔弱的、需要保护的。
其实在苦难面前,女人比男人更冷静、更坚韧、更下得了决心。
就拿我来说,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就算不如我意,也没什么好后悔:是我答应和我男人结婚的,就算他不是良人,我的确因此受到了庇护;是我决定把孩子带到世上的,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将他们抚养成人。
你可不要小看女人的决心啊。”
老沙细细回想着。
是的。
孕晚期的妻子,身体已经虚弱得需要整日卧床。
但她的精神十分亢奋。
她躺在床上,用纤瘦的手臂,护着不成比例的大肚子,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对于腹中生命的期盼。
可是想不到,妻子到怀孕的第32周就发动了。
老沙用门板把妻子抬上马车,驾了一天一夜从草原腹地赶往场部卫生所。
妻子被推进手术室,再被蒙着白布推了出来。
大夫说,弥留之际,妻子已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但听到女儿降生的哭声,她还是淡淡地笑了。
萨日朗破锣一般的嗓音在此时把老沙拉回了现实。
“可你妻子和我不同。
我对孩子的付出,完全出自母性的本能。
要让我为生孩子送命,我是不愿意的。
你妻子清楚要面对的风险,还执意生下你们的孩子。
这样的付出,除了爱情,我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真可惜,她爱着你,你却不知道。”
老沙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她说得是真的吗?每夜做梦,他都会回到和妻子的新婚之夜。
他们刚离开林场,扎营在月牙湖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