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屠与赵四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深处,那份源自神谕的震撼,便如同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以他们二人为中心,荡开了一圈无声却强劲的涟漪。
旧的秩序正在死去,而新的秩序,正从最细微处,开始编织它的神经末梢。
赵四真正化作了这条甬道里的一道影子。
他不再是一个有形体的人,而是一段流动的黑暗,一缕附着在墙角霉斑上的气息。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狱卒班头,刘三。
刘三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微胖,一张常年被酒精浸泡得微微浮肿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不耐烦的油滑。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脚跟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唯有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的佩刀,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撞击着大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提醒着所有人他的身份。
赵四的眼睛,就是一架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记录着这具躯壳的一切数据。
卯时三刻,刘三会打着哈欠出现在东侧的巡逻路线上,这是他一天工作的开始,也是他酒气最浓、戒心最低的时候。
他会习惯性地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每一间囚室,目光却空洞无物,心思早已飘到了不知哪个角落的牌桌上。
巳时一刻,他会借口腹痛,溜达到厨房,从相熟的伙夫那里偷一壶劣酒,再顺手摸走两块尚有余温的肉饼。
午时,当所有囚犯都在啃食着粗粝的黑馍时,刘三会躲在了望塔的死角里,一边就着肉饼饮酒,一边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反复摩挲着一副被盘得油光发亮的骨牌。
他的嘴里会念念有词,像是在演练着某种必胜的牌局,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扼腕叹息。
申时,他的情绪会变得格外暴躁。
赌瘾如同无数只蚂蚁,在他身体里疯狂噬咬,他会借故找茬,用鞭子抽打那些动作稍慢的囚犯,似乎只有别人的惨叫,才能稍稍缓解他内心的焦灼。
赵四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静静地观察着。
他将刘三所有无意识的小动作、所有情绪的细微变化,都一丝不苟地烙印在脑海中,再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变成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呈递到周全的案头,最终汇入那张正在急速扩张的巨网。
与此同时,甬道的另一端,一场截然不同的交锋正在上演。
血牙陈屠,这位第二层曾经的暴君,此刻却像一个谦卑的访客,站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囚室门前。
囚室里,一个身形佝偻、手指却异常修长的中年人,正用一根磨尖的兽骨,在一块破陶片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
他就是“巧手李”,曾经名动数个州府的伪钞画师。
他的手,能画出天下最逼真的龙纹,也能仿出内库专供的宝钞印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