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建民街的早市正蒸腾着人间烟火。
贞晓兕坐在油腻的长条板凳上,面前粗瓷大碗里,是新出锅的碴条,那用玉米面揉压、床子挤压出的金黄色面条,根根爽利,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与实在。
摊主是个敞着怀的豪爽汉子,面前一字排开七八个搪瓷盆,赤褐的香菇卤油润肥腴,猩红的辣椒卤泼辣生香,紫亮的茄子卤软烂浓醇……
贞晓兕贪心地各舀了一勺,浇在碴条上,香菇的醇厚、辣椒的炽烈、茄子的温润,在唇齿间交响成一场丰沛的、属于市井的狂欢。
她吃得鼻尖沁出细汗,周遭是鼎沸的人声、炸油条的滋啦声、自行车铃的清脆撞击——那是她扎根的,滚烫的尘世。
便在吞咽的某个刹那,天地陡然静默。碗沿的油光,邻座的谈笑,乃至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一阵炫目的晕眩攫住了她,待她勉力睁眼,碗中碴条的温热犹在喉间,眼前的景象却已斗转星移。
那股属于市井的、混杂着食物香气的暖流,被一种清冷、幽邃的檀香与书卷气取代。没有早市的喧嚷,唯有一种深沉的、压迫性的寂静。
贞晓兕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唤醒的,像是有人用钝器敲击她的太阳穴。
她甚至没有睁眼,只是习惯性地、带着满腔怨气地低咒了一句:“又来了……”
她起身跪坐在冰凉滑润的簟席之上,揉了揉眼睛,四周是雕花繁复的木质轩窗,窗外偶有身着宽袍、步履无声的身影悄然走过。
远处,有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伴着钟磬清越的余响,飘渺而来。
“禀大人,时辰将至。”一个恭敬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的鼻腔里,建民街早市那混合着香菇卤、辣椒油和油炸鬼的浓烈香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鸿胪寺廨房里那挥之不去的、陈旧的墨锭、羊皮卷与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她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碴条那玉米面特有的、略带粗粝的甜香,但舌根处,已泛起了昨日傍晚在鸿胪寺食堂被迫喝下的、那味道古怪的“青精饭”的余味。
她撑着手臂从硬邦邦的榻上坐起,身上是浆洗得发硬、穿着并不舒适的青色官服。窗外,天色将明未明,灰白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廨房内简陋而整齐的陈设——一张木案,一个书架,以及角落里那口她用来存放些私人物件的旧木箱。
这不是第一次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就会在某些毫无征兆的时刻,从她那个充满烟火气的现代生活,骤然跌入这千年前的大唐,顶替这个同样名叫“贞晓兕”的鸿胪寺低级翻译官的身份。起初是惊恐万状,后来是试图寻找规律和回去的方法,再到现在,她几乎已经麻木,只把这当作一份时空交错、无法请假的苦役。
“贞晓兕!时辰将至,莫要误了点卯!”门外传来同僚粗哑的催促声。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整理衣冠。镜奁里是一张略显苍白、属于年轻女子的脸,眉眼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她熟练地将头发束成男子式样,戴上幞头,努力将属于现代贞晓兕的那部分灵魂,塞进这身古板的躯壳里。
今日的鸿胪寺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连廊下往来行走的官吏们都步履匆匆,面色肃然。她隐约听到“广州”、“裴都督”、“中书令”之类的词语碎片在空气中飘荡。
当她抱着几卷需要誊译的西域商队文书,穿过通往档案库房的回廊时,恰好能远远望见政事堂那宏伟的飞檐。就在那一刻,一阵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顺着初夏微醺而干燥的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敕书今日便发!”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她知道,那必是当朝中书令张嘉贞。
紧接着,另一个更显苍老温和,却绵里藏针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引经据典地反驳。她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那种言语间的机锋与力量。那是张说。
她停下脚步,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旁观者。朝堂之上的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