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水汽在抵达第一道城关就扑面而来,像几张湿布甩在人脸上。
夙柔原本带着大漠烫过的体温,甫一下经热浪,额头马上渗汗。
她贪婪呼吸这份潮味:“闻到没?粽子、烈酒、桂花,想在岸上吃十笼水晶虾。”
夙柔倚在他胸前,忽然发现自己的眼角竟也有点湿。
原来这就是‘近乡情怯’。
他们自荆州折返时,宫远之、宫夫人和苏婉仍在荆州河岸忙于盐务,并没有赶回都城接人。
将军府的大门半掩,铜环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锁,灰尘层叠。
三进院落空寂得只剩虫鸣。
一树石榴红未熟,落一地发霉的果。
庭院中央有座未完工的孤亭。
那是宫煜原先要给夙柔做‘回家第一件礼物’,却因她去年随军出征而停工,木梁焦黑,像深夜被雷劈过的兽骨。
夙柔自打上辈子死在了那种阴暗的地牢,她重生后的性子就愈发张扬明媚,喜欢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刚进府门不足半个时辰,宫墙南门仪仗的路鼓远远轰隆,小皇帝便命人来了。
九级宫阶一步没停,领头的太监拐弯时被自己衣摆绊个趔趄,仍没崩住笑。
身后乌泱泱一群宫人闪避不及。
扫帚、琢花铜壶、丝帛、拂尘纷纷举起又放下。
太监总管尖声喊:“陛下有旨:凡属将军府屋瓦阶缝尘埃,皆给朕扫到看不见一缕!”
她那个小徒弟,知道她回来了,倒是有点儿眼力见儿主动派人过来帮着打扫一年多没住人的将军府。
斜阳打在小皇帝头顶衮冕滚金。
夙柔半躺在香妃摇椅,刚要起身,已被宫煜压回椅背:“累了就睡!”
宫煜心疼夙柔,自然不想叫她为了这种小事儿而烦心。
太监总管见夙柔安逸,弯着腰过来问到,“姑娘,陛下差我来问问,什么时候有时间?陛下他实在是想您的很。”
夙柔拿团扇点他头上的乌帽:“明日早朝,宫煜跟我一起去,此次未交大漠东部,我跟宫家一样有功,叫陛下提前想好赏我们什么好。”
冯安山当即领旨,后退时仍不忘朝夙柔行三十度极夸张的腰礼,仿佛夙柔是阵清风都能斩人的剑。
夜深,宫煜给她掌灯到寝阁。
去大漠一年,房内落着厚灰,紫檀案几上青瓷灯盏早干涸。
宫煜用袖子擦出小块光亮。
夙柔坐在绣墩上,随手拆出那一方当年从大漠带回的金面具。
面具只有巴掌大,眉眼细长,边缘现蛇鳞纹——宫煜叫工匠做出来给她玩的。
宫煜看她指腹在那蛇鳞游走,喉结滚了滚:“明日你若不想戴,脱了也罢。”
在大漠的时候,夙柔这张脸就已经叫其他人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沈家先前围剿他们被夙柔杀了个片甲不留,如今回来了,反而要带起面具来。
朝中就算有闲话,那也就叫他们说吧。
宫煜只想叫她安安稳稳的跟自己待在一起。
夙柔却不言语,只抬头望窗外。“我想戴。”
卯时,天将破晓,玄武门铜钉上挂着薄雾。
太和殿外,百官排班噤若寒蝉。
宫煜披甲立于外侧武班,晨曦沿着铁甲嵌出红霞。
另一侧,夙柔步上丹陛,金面具映出冷息,如薄霜凝在她鼻尖。
她同宫煜站在一起。
今日着织金暗红飞鱼服,腰束软甲,披风拖尾赛过武将。
今日起的有点儿早,夙柔困的直打哈欠。
有新晋武将不认得夙柔,却知晓她身边的宫煜。
一个两个走到宫煜跟前来,毕竟毕竟的问好。
然后又用一个个奇怪的目光,看向靠着宫煜的夙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