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远征军
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像是老天爷把天河捅了个窟窿,浑浊的水汽弥漫在整片林间空地。
两支刚刚差点把对方送进鬼门关的队伍,此刻却像两股解冻的溪流,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热乎气儿,不管不顾地交融在了一起。
泥浆飞溅,湿透的军装紧紧贴在一起,分不清是驻印军的卡其布还是远征军的土黄色粗布。
粗粝的手掌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力道大得能砸出闷响,混杂着东北腔的狂吼、四川话的尖叫、河南腔的唏嘘,还有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
古之月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他看着那个叫王连长的远征军军官——116师346团二营三连的头儿——正朝自己大步走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枪林弹雨里的惊悸,但更多的是劫后重逢的激动。
“古连长!”
王连长伸出沾满泥污的大手,一把紧紧攥住古之月的手,用力摇晃着,东北口音响亮得能震落树叶上的积水,
“老天爷!万幸!万幸啊!
刚才那阵仗,要是你们哪个弟兄手快,把巴祖卡或者60炮给招呼上了……”
他后怕地咂咂嘴,黝黑粗糙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可就真他娘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把自家人轰上天了!
这心里头,得亏欠一辈子!”
古之月感受着对方手掌传来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轻微颤抖的力度,苏北话沉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格曾(搞什么)!
王连长说哪里话!
弟兄们眼神都尖着,手底下有数!
要真伤了自家兄弟,我这连长,第一个没脸去见孙副军座!”
他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看着自己侦察连那些穿着相对簇新、装备精良的兵,被一群群穿着破旧、装备简陋得多的远征军士兵围着,像看什么稀罕物件。
一个远征军老兵,胡子拉碴,军装肩膀和手肘都打着厚厚的补丁,颜色洗得发白,此刻正死死盯着李石头身上的M1943卡其布丛林作战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想去摸李石头胸前那两条沉甸甸、塞得满满当当的帆布子弹带,里面黄澄澄的.30-06步枪弹和.45ACP冲锋枪弹挤得几乎要溢出来。
口水顺着这老兵干裂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他也浑然不觉。
“额滴神呀……”
老兵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颤抖,纯粹的陕西腔调,
“额在53军混了小十年,从山西打到云南,啥场面没见过?
今儿个……真他娘开了眼咧!”
他猛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手指指向旁边架在泥地上的60毫米迫击炮,又指向不远处几个士兵挎着的油光锃亮的汤姆逊冲锋枪,
“看看!看看人家!
这炮!一个连就杵着三门!
跟不要钱似的!
再看看那家伙什儿!”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乱飞,
“轻机枪!加拿大造!
老子数了数,光露出来的就他娘小二十挺!
还有那‘突突突’的手提机枪(汤姆逊)!
少说也得有三十条!
乖乖!这哪是一个连?
这火力,抵得上咱们一个营都富裕!”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得老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羡慕:
“再瞅瞅咱们!
除了手里这根烧火棍(他拍了拍肩上老旧的中正式步枪),就九挺捷克式当宝贝疙瘩!
重家伙?屁都没有一个!
打鬼子?拿人命往上堆啊!
远征军跟驻印军……没法比!
真他娘没法比!”
他摇着头,那神情,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军队。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带着浓郁油脂香气的味道,霸道地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