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挥刀、切割、俯身、等待、接引……动作由最初的笨拙、迟疑,迅速变得熟练而专注。
每一滴浑浊汁液的渗出,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充满惊喜的低呼。
钢盔、水壶、甚至饭盒,都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刀口下方。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带着苦涩青草味的土腥气。
时间在毒辣的日头下缓慢爬行。
汗水早已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又在高温下迅速烤干,留下大片大片白色的盐渍,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痒又刺。
喉咙里的灼烧感从未停止,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
张德胜那边的坑已经挖到了齐腰深,坑底的泥土颜色更深了些,摸上去凉意更重,但依旧没有看到水的影子,只有越来越粘稠的湿泥糊满了挖掘者的手臂和胸膛。
露水收集还远在明日,眼下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缓慢渗出的芭蕉汁液和深坑之下可能存在的潮湿上。
夕阳,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艰难地爬上了西边的树梢。
它那昏黄无力的光芒,斜斜地穿过榕树巨大的板根和层叠的枝叶,在阵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变形的阴影。
空气里依旧燥热,但总算有了一丝丝微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扑打在汗津津的脸上,带来微弱的、聊胜于无的凉意。
郑三炮已经在那棵最粗壮的芭蕉树下守了整整一个白天。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和泥污糊得油亮,背上被芭蕉叶边缘划开的口子结了深褐色的痂。
他手里紧紧捧着自己那个边缘坑坑洼洼的旧钢盔,钢盔底部,一层薄薄的、浑浊得如同泥汤的液体,
在昏黄的夕阳光线下,勉强映出一点暗淡的光泽。
那是他用刺刀反复切割、扩大了刀口,守了不知多久,才一滴、一滴汇聚起来的“宝贝”。
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意像无数蚂蚁在啃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死死盯着钢盔里那层浑浊的液体,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干涩而布满血丝。
就在他感觉意志力快要被这缓慢的折磨彻底击垮的时候,一滴新的、比之前稍大些的浑浊水珠,
终于颤巍巍地从那被割得如同婴儿嘴般翻开的乳白色根茎断面上,艰难地挣脱出来,拉出一条细长的水线,然后——
“嗒!”
清脆地滴落在他钢盔里那层薄薄的液体上!
荡开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就是这一滴!
郑三炮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被汗水和泥污覆盖的、憨厚的河南汉子脸上,瞬间扭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表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那嘶哑的、带着浓重豫腔的吼声,
如同破锣般猛地炸响,穿透了暮色渐沉的榕树阵地,震得树叶都仿佛簌簌作响:
“连长——!
有水——!
有水咧——!!!”
那吼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古之月正疲惫地靠在另一棵芭蕉树干上,用刺刀柄有气无力地刮着根茎上最后一点渗出的粘稠汁液,闻声猛地一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张德胜正从那个齐腰深的土坑里直起累得快断掉的腰,满手满臂都是湿漉漉的黑泥,闻声猛地扭过头,络腮胡子上沾满了泥点!
徐天亮、孙二狗、小周、刘爱民……阵地上所有还能动弹的人,
无论是正在挖坑的,还是靠坐着节省体力的,全都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挣扎着,汇聚向郑三炮和他手中那个破旧的钢盔!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聚焦在钢盔的底部!
浑浊!极其浑浊!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褐色,里面还悬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植物纤维和泥土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