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碎石,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扁扁的、带着锈迹的铁皮盒子。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古之月,声音低沉,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直率:
“连长,给。
最后仨罐头了,肉都长绿毛了,凑合垫吧点吧。
再不吃,明天真得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了。”
他把罐头塞到古之月手里,又摸索出两个,自己留一个,另一个递给了旁边的赵二虎。
冰冷的铁皮盒子入手,带着赵大虎微弱的体温。
古之月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铁皮上摩挲了一下。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直盘踞在胃里,此刻被这冰冷的罐头一激,反而更加鲜明地蠕动起来。
“哈!”
徐天亮却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金陵腔调在雨声中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狠劲,
“大虎,瞧你那点出息!
谁说咱明天没粮?
喏——”
他用下巴朝坡下鬼子的营地使劲一努,
“那不是现成的大粮仓?
小鬼子吃啥,咱就吃啥!
不光要吃,还得吃得他肉疼!
让他没得吃!
一会儿干起来,都他妈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
重点不是杀人,是‘打扫战场’!
罐头、饼干、子弹,尤其是手榴弹,能揣多少揣多少!
听见没?”
他特意加重了“打扫战场”四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土匪下山般的豪横。
徐天亮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眼中压抑的光芒。
冻僵的身体里似乎重新注入了一丝热流。
赵二虎接过罐头,用牙齿费力地咬着锈死的铁皮盖,含糊地应道:
“中!整!整他狗日的粮库!”
古之月依旧沉默。他用刺刀撬开自己手中的罐头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腐败和铁锈的怪异气味猛地窜了出来,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能看到里面凝结着灰白色的油脂和几块颜色可疑的、裹着霉点的肉块。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手指抠出一块,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冰冷的、带着浓重防腐剂和腐败味道的肉糜在口腔里化开,味同嚼蜡,但他吞咽的动作却异常坚定。
他需要这点热量,需要这点力气,支撑他熬过接下来的生死时刻。
他无声地将罐头传递给旁边的孙二狗。
孙二狗接过来,看也没看,也抠出一块塞进嘴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嚼一块木头。
罐头在十二个人手中缓慢而沉默地传递。
每个人都艰难地吞咽着这最后的、难以下咽的“断头饭”。
雨声依旧,冰冷刺骨,但营地篝火旁鬼子哨兵那越来越拖沓、越来越低沉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沉闷压抑的哈欠声,却如同天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时间,在饥饿、寒冷、雨水和耐心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雨,似乎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连绵不断的细丝,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也从“啪啪”变成了细密的“沙沙”声。
风也停了,丛林里只剩下雨水的低吟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夜鸟的短促鸣叫,更显得死寂。
坡下营地中央那几堆篝火,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缕缕顽强挣扎的青烟,很快也被雨水无情地摁灭。
整个营地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沉寂,只有帐篷里偶尔传出一两声模糊的梦呓或翻身时帆布摩擦的窸窣声。
古之月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
他眼中最后一丝疲惫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孙二狗和张爱民的方向,做了一个无声而清晰的切割动作。
孙二狗和张爱民的身体瞬间绷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