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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金陵腔又溜了出来:
“讨说法?我看是讨没趣!
师部那门槛,高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底深处,还是藏着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期盼,像这雨季里偶尔从云缝里漏下的一星半点光。
师部的砖房像个巨大的吸水海绵,饱饱地吸足了湿气,墙壁阴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受潮后的酸腐味儿、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呛人烟气,还有一种更压抑的、无形的东西——焦躁。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尽头那扇挂着“副官室”木牌的门缝下,漏出一线昏黄摇曳的灯光,像黑暗里一只疲惫的眼睛。
古之月踩着脚下发出轻微“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朽烂的木头地板,一步步走近。
越近,门里传出的争执声就越清晰,像绷紧的弓弦发出的嗡鸣,穿透木门,尖锐地扎进耳朵。
“孙将军!我必须再次强调,这不符合逻辑!”
一个略显生硬、腔调古怪的英语声音拔得很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一个完整的营级建制,配备基础火力,被区区小部队包围一周?
甚至声称损失了一个连?
史迪威将军的判断是准确的!
这只能是你们前线指挥官对敌情的严重误判,或者……”
那个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空白,
“……是为了掩饰其作战不利而进行的夸大其词!”
紧接着,是一个古之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带着浓重合肥口音的声音猛地炸开,像平地惊雷,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和压抑到极点的怒火:
“误判?夸大?关副官!
你告诉山姆少校,被围在那里的是谁!
是我黄埔六期步兵科的李定国!
是我孙某人在税警总团就带过的兵!
他骨头缝里有几斤几两,老子一清二楚!
他不是那种为了推卸责任就谎报军情的孬种!”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拳头或者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桌面上,震得门框上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古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李定国?一营长?被围?损失一个连?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那潮湿阴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纸霉味和烟味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挺直了被雨水浸透、感觉异常沉重的脊背,抬手,指关节在粗糙冰冷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报告!”
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秒,随即传来关副官那特有的、带着点圆滑和疲惫的声音:
“进来。”
古之月推开门。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的烟味,劣质咖啡的焦糊气,汗水混合着皮革的味道,还有文件堆里散发出的陈腐气息。
小小的副官室里烟雾缭绕,空气粘稠得几乎能用手搅动。
光线来自桌上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和墙壁上挂着的几盏光线同样微弱的气灯,在浓重的烟雾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屋子中央,一张巨大的、铺着沾满污渍和茶渍地图的桌子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
桌子一侧,站着副官关维德。
他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领口的风纪扣不知何时解开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左右为难的焦虑,手里捏着一支红蓝铅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旁边,是古之月的老长官,孙副军长。
孙将军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此刻阴云密布,浓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睛里燃烧着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像随时要喷发的火山。
他面前的桌面上,一只搪瓷茶缸歪倒着,深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