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们步兵的血肉,去填这铁王八的窟窿眼!
去保它的命!让它能把炮管子顶到鬼子鼻子底下开火!
懂了吗?
这他娘的就是步坦协同!
要不然,还练个屁!
直接拉出去反攻东京湾算了!”
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焦枯树梢的呜咽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坦克引擎试车的闷响。
一排长徐天亮,那个精瘦的南京兵,一直微微歪着头听着,
此刻他那双灵活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嘴角习惯性地往上一撇,拖长了调子,
带着金陵城特有的那种市井的调侃和恍然:
“乖乖隆地咚!
张连长,搞了半天,这铁王八盖子……闹了半天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还得靠咱们这些‘活腿子’前呼后拥地护着?
给它遮风挡雨、挡枪子儿、赶苍蝇?
哎哟喂,这差事,听着比伺候秦淮河边的头牌还金贵嘛!”
他夸张地咂咂嘴,引得几个侦察兵低声哄笑起来。
古之月没笑。他站在坦克旁边,离那巨大的钢铁造物很近。
张爱军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他抬起手,没有理会徐天亮的插科打诨,指尖慢慢靠近坦克侧面那冰冷、粗糙、带着焊接疤痕和弹痕划道的装甲板。
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
这触感和他心头那沉甸甸的、被油烟熏过、被话语刺过的复杂感受绞在一起——
张爱军那近乎羞辱的“活腿子”、“填窟窿眼”的说辞,像针一样扎着侦察兵的骄傲;
然而,这铁疙瘩在战场上的脆弱处境,那些怕炮、怕炸、怕火、怕故障的死穴,
又像冰水浇头,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责任。
他抬起头,视线沿着坦克高耸的炮塔向上爬,
炮管斜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截沉默的、指向未知命运的判官笔。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憋屈、沉重、明悟和战栗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怕?”
一个生硬、语调起伏怪异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合身但略显陈旧美军作战服的高个子洋人走了过来。
他金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鼻梁很高,眼窝深陷,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锐利得能刺穿皮肉。
这是负责此次联合训练的战术教官,美国陆军中尉,汉森(Hansen)。
他腰间挎着一支M1911手枪,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受过长期严格训练的刻板精准。
汉森中尉径直走到那辆谢尔曼旁边,没有看任何人,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坦克布满泥污和划痕的车体。
他伸出一只戴着露指战术手套的大手,粗糙的手指关节粗大,
猛地拍在坦克前装甲倾斜板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力道大得让旁边的张爱军眉头都跳了一下。
“怕?”
汉森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嘲弄这个字眼本身。
他的中文发音很怪,字正腔圆但毫无语调,像是机器读出来的。
“张连长说得对,也不对。”
他目光转向侦察连的军官们,冰冷的蓝灰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坦克,是矛,也是盾。
但它的弱点,就是敌人猎杀它的诱饵。
你们的任务——”
他的手指猛地离开装甲板,像鹰爪一样指向古之月和他身后的排长们,
“不是躲在盾后面发抖,或者抱怨。
是让这矛,刺得更准!
让这盾,活得更久!”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砸进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