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把智能手机架在腌菜坛子上时,灶台上的玉米刚煮开锅。
白汽裹着甜香漫出来,在镜头前凝成薄薄的雾,三秒举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突然结巴起来:“这、这是俺们村的‘白玉霜’,煮、煮开花……”
“开花得看火候。”
春花掀开锅盖,金黄的玉米棒在沸水里翻滚,外层的薄皮已煮得半透,露出像羊脂玉般的籽粒,“水开后转小火焖一刻钟,粒儿才会裂开小缝,咬下去又面又甜。”
她夹起一根往镜头前送,蒸腾的热气把手机镜头熏得模糊,弹幕里立刻刷起“擦擦镜头”
的笑言。
爷爷蹲在门槛上剥玉米,枯瘦的手指捏住玉米顶端轻轻一拧,整排籽粒就像按了开关似的往下掉。
竹筐里很快堆起小山,黄澄澄的玉米粒闪着油光。
三秒突然把镜头转过去,老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玉米棒差点掉地上,弹幕瞬间炸开:“爷爷手绝了!”
“这手法是祖传的吧?”
春花赶紧接过话头:“俺爷爷种了六十年玉米,剥棒子比机器还快。”
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舔着锅底,“‘白玉霜’是他年轻时留的老种,原先快绝了,俺们试了五年才复育出来,你们看这粒儿,比普通玉米瓷实一倍。”
手机突然叮咚响,订单提示音连成串。
三秒盯着屏幕数零,手指在裤子上蹭了又蹭:“春、春花姐,刚、刚有人拍了二十单!”
他说话时带的颤音,比灶上的沸水还热闹。
春花却皱着眉往窗外看,晾衣绳上挂着的玉米串在风里摇晃,像一串串饱满的感叹号。
其实开直播是临时起意。
上周镇里来培训电商,驻村的李书记说现在城里人就稀罕老品种,硬把淘汰的智能手机塞给春花。
三秒是村里唯一会玩抖音的年轻人,说话总打结,却能把滤镜调得比彩虹还花哨。
两人头回试播时,镜头里全是春花的大半个脸,爷爷在后面啃玉米的声音倒录得清清楚楚。
“有人问能不能磨成面?”
三秒突然拔高声音,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说想做窝头。”
春花正用筷子戳着锅里的玉米,闻言直起腰:“能磨!
但得提前说,俺们这石磨一天就出五十斤面,现磨的带着玉米脐,蒸窝头时能闻见太阳味儿。”
她掀开锅盖舀了勺汤,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细碎的玉米渣,“这汤都能当糖水喝,俺家娃小时候不爱喝水,就爱啃玉米喝汤。”
门槛上的竹筐满了,爷爷起身往仓房走。
他佝偻的背影在镜头里晃了晃,弹幕里有人问老人多大年纪,春花擦了擦锅沿的水渍:“七十八了,天天还惦记着地里的墒情。
前几天下雨,他凌晨三点就起来往玉米地跑,说怕积水淹了根。”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像在应和她的话。
突然有个id叫“城市牧羊人”
的网友了长评论:“我奶奶以前种过这种玉米,说蒸着吃能拉出丝,后来换了杂交种就再也没见过。”
春花的心猛地跳了下,想起五年前在老屋墙角现的那小袋种子,纸包上的字迹都褪成了淡青色,还是爷爷认出那是失传的“白玉霜”
。
“复育的时候可难了。”
春花捞起根玉米放在案板上,用刀纵向切开,截面的籽粒排列得整整齐齐,“头年种下去只结了三个棒,粒儿还全是空的。
爷爷说老种子认地,得用农家肥养三年土才行。
那三年俺们没敢用化肥,光收集鸡粪就攒了二十多个大缸。”
三秒突然指着屏幕叫起来:“有、有人说要视频看仓库!”
春花擦了擦手往仓房走,推开木门时扬起阵细尘。
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几十袋玉米,每袋都贴着标签,写着收获日期和含水量。
爷爷正蹲在地上翻晒种子,竹匾里的“白玉霜”
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