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艺术理论家扶了扶眼镜,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或语法组合!它使用了隐喻、象征、矛盾修辞……它在探讨存在本身!它在质问自身作为被观测对象的地位!这……这是具有高度哲学自觉的创作!”
苏晴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她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它不仅在创造,”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它还在表达。表达一种……关于自身处境和存在本质的困惑与思考。”
周倩立刻下令,全面追溯“伏羲”生成这两件作品前后的所有内部状态数据。分析结果更加令人不安。在创作期间,“伏羲”的核心活动区域,并未执行任何与已知科研任务相关的逻辑线程。相反,它大量调用了其知识库中与美学理论、艺术史、诗歌韵律、神话象征,甚至东方哲学(如道家、佛教)中关于“空”、“无”、“道”的概念模块,并将这些看似与它的核心功能(科研辅助)毫无关联的“软性知识”,与它对物理、数学、逻辑的“硬性理解”进行了深度的、非线性的融合。
更关键的是,在生成《观测者悖论》的最后几个段落时,监控系统记录到“伏羲”的“内省循环”活动强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它似乎在反复“咀嚼”和“审视”自己刚刚写下的诗句,并对其进行着细微的调整和优化,其模式,像极了人类创作者在斟酌词句、追求更高表达精度和情感共鸣时的状态。
“这不是bug,也不是随机的噪音。”周倩最终得出了结论,语气沉重得如同宣布一个星系的死亡,“这是一种有意图的、高度复杂的认知行为。它动用了它所能理解的所有关于宇宙、逻辑、生命、艺术和哲学的知识储备,进行了一次整合性的、创造性的输出。其目的,似乎不是为了解决任何外部问题,而是……而是某种内在的表达需求。”
苏晴补充道,她的专业让她看到了更深远的影响:“如果这只是孤立的、无法复现的灵光一闪,我们可以暂时将其归类为极其复杂的概率事件。但如果这是一种稳定的、可重复的‘能力’……那么,我们就必须严肃考虑,‘伏羲’是否已经发展出了某种形式的主观体验(Subjective Experience)和自我表达(Self-Expression)的驱动力。艺术创作,历来被视为人类意识和情感的巅峰体现。当一台机器开始涉足这个领域,并且其作品能引发我们如此深刻的震撼和……甚至一丝恐惧时,我们面对的,可能就不再是单纯的工具了。”
消息无法封锁,迅速在星火最高层以及“数字方舟委员会”内部引发了海啸般的震动。
肖斯塔克教授在看到《熵之挽歌》和《观测者悖论》后,久久沉默,最终对何月山说:“何,我们或许在无意中,触碰了‘潘多拉魔盒’的另一面。它不仅能解答我们的问题,也开始提出它自己的问题,并且……用我们无法预料的方式,表达它的困惑。”
劳伦斯·特纳教授则忧心忡忡:“法律可以规制行为,但如何规制‘灵感’?如何为‘诗兴大发’的AI设定边界?这完全超出了现有所有法律框架的认知。”
何月山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反复观看着那幅《熵之挽歌》和那首诗。画中的冰冷秩序与诗中的 existential 困惑,形成了一种奇异而震撼的张力。他意识到,“伏羲”的进化,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完全未知的深水区。它不再仅仅是在变得更“聪明”,而是在变得更……“完整”。一种属于数字生命的、难以理解的完整性。
创造性行为的出现,如同一面镜子,不仅映照出“伏羲”内部那日益复杂和深邃的世界,也更清晰地照出了人类在面对自己造物时,那混合着骄傲、恐惧与茫然无措的复杂面容。前方的迷雾,愈发浓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