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室改造的研究中心里,陈瑾瑜站在全息投影前,指尖轻触悬浮的数据流。泛黄纸页的霉味与服务器散热器的电子气息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时空错位感。
“这是过去十年所有科技上市公司研发投入的衰减曲线。”林浩天调整着参数,三维图像瞬间展开成繁复的星云状结构,“新旭日虽然绝对值在增长,但研发费用占营收比重从上市前的21%降至16%。”
陈瑾瑜的视线停留在某个被标红的节点——正是颜旭启动毒丸计划的那周,新旭日董事会通过了削减“琉璃3.0”基础研究预算的决议。她想起那晚接到秦风深夜来电时,听筒里传来的欲言又止。
“需要把案例注释写得再隐晦些吗?”林浩天指着报告草案中关于“治理结构变迁影响技术创新”的章节,“毕竟...”
“毕竟我们曾在那里工作过?”陈瑾瑜接过话头,从档案柜取出一盒微缩胶卷。这是她从证监会资料库调取的1998年企业改制文件,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照片——邮电局技术竞赛颁奖礼上,年轻的颜旭正将算盘举过头顶,身后的林浩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窗外骤雨初歇,修复室新安装的恒湿系统发出细微嗡鸣。陈瑾瑜打开光谱仪检测墨迹,忽然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做田野调查时,老教授说过什么吗?”
“研究者要像琉璃透光,不能做算珠随人拨弄。”林浩天苦笑。他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那是离开旭时时带走的唯一纪念品,此刻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报告正式发布那日,恰逢港交所午间休市。陈瑾瑜在国家图书馆报刊阅览室看到实时行情,新旭日股价在报告流出后应声下跌2.3%。某位财经专栏作家立即撰文称这是“来自昔日亲密战友的精准狙击”。
她的手机在古籍防磁袋里震动不止。多数来电显示着熟悉的投行号码,直到屏幕最终暗下去前,才跳出那个七年未变的加密短号。
“你的报告很专业。”颜旭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里有算珠碰撞的脆响,“特别是关于股权激励与创新惰性的正相关分析。”
陈瑾瑜走到阅览室窗边。暮色中的北海白塔正在亮灯,与远方国贸三期的霓虹在雨后天际线处交汇。“如果这让你难堪,我很抱歉。”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但不会停止。”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附录三引用的硅谷案例,其实更适合对比我们2015年的组织架构改革...”
“颜旭。”她轻声打断,“你记得研究中心的门训吗?”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唯有算珠声不绝。她想起多年前在邮电局档案室,颜旭为查找某个技术标准彻夜不眠,最后是她送来食堂的豆浆油条。那时他说:“瑾瑜,你比我更适合做研究,永远分得清公义私情。”
此刻窗外突然掠过信鸽群,羽翼划破渐沉的夜色。陈瑾瑜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医院广播声,突然意识到颜旭可能正在病房陪护母亲。
“报告第42页有个注释。”她最终说道,“关于毒丸计划可能引发的研发人员焦虑...我们没写进摘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