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管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廉价的金鱼牌胶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不眠的微光,像一个修复古董的匠人,极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将开裂的木质框架粘合,将脱落的算珠,试图重新穿回磨损的牛筋线上。
胶水的气味有些刺鼻,粘稠的液体沾在他的手指上,冰凉而黏腻。这个过程缓慢而笨拙,需要极大的耐心。在这近乎仪式般的修复中,白日里强压下的所有情绪——被背叛的剧痛、被抛弃的凄凉、对未来的恐惧、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算盘光滑的表面上,溅开一个小小的水晕。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他低着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奔涌,混合着胶水的气味,滴落在他正在修复的、这架象征着他商业起点和信念的算盘上。
他想起了创业初期那个雨夜,和林浩天在小餐馆里用这架算盘计算生存成本时的热血与希望;想起了为了第一个订单,四处求人、绞尽脑汁构建“信用链”时的挣扎与坚持;想起了公司扩张时,虽然担忧,却也怀揣着将“旭日”做大做强的憧憬……这一切,如今都化为了泡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巨大的失败废墟上,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孤臣……”这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是的,他现在就是那个众叛亲离、无力回天的孤臣。所有的荣耀、梦想、责任,以及这毁灭性的失败,都只能由他一个人来背负。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泪水被夜风吹干,留下了紧绷的痕迹。算盘的框架勉强粘合了,虽然布满胶痕,丑陋而脆弱,但总算恢复了基本的形状。那几颗散落的算珠,他没能立刻穿回去,只好小心地收进口袋。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他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陈瑾瑜。他愣了几秒,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拿不住手机。在这个时候,她为什么会打电话来?是作为记者来询问旭日通讯的“临终”状况?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然后,传来了陈瑾瑜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只有简单的2个字,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挺住。”没有询问,没有安慰,没有说教。只有这两个字。
颜旭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久久没有动弹。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那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虽然微小,却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挺住。是啊,除了挺住,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缓缓挂断电话,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自远方的人间温度。他再次低头,看向桌上那架布满胶痕、残破却勉强完整的算盘,眼中那片死寂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孤臣的命运,或许就是战斗至最后一刻,哪怕身后,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