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你娘备着的首饰盒。”他转动着扳指,灯光透过温润的玉质,仿佛能看见内里流动的絮状纹理。他凑近鼻端,深深一嗅,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迷离,“你闻……这玉纹里,渗着崇祯爷煤山自缢那夜……梅树上的冷香……”
当最后一抹微光被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时,龙天敏锐地发现,庭院里所有门窗的锁孔,竟都无一例外地插着半截断裂的金簪!簪头或为凤鸟,或为牡丹,断口处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如同被强行封堵的咽喉。
就在这时,西厢房母亲梳妆台上那面银背靶镜,镜面竟毫无征兆地自行转动起来!幽冷的镜光扫过昏暗的室内,最终定格,清晰地映照出西跨院那株矗立了百年的巨大银杏树。
然而,镜中的景象让龙天浑身一颤!
只见那虬劲苍老的银杏枝头,此刻并非挂着金黄的叶片,而是飘荡着无数雪白的纸笺!那是……未曾寄出的家书!每一封信都被火漆牢牢封缄,借着镜中幽光,龙天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火漆印上,都无比清晰地压着三个小字——“天儿亲启”!
夜风吹过,无数白色的信笺在枝头摇曳、翻飞,如同招魂的幡。而那满树真正的银杏叶,在风中翻涌起伏,沙沙作响,竟在镜中映照下,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无声地吞噬着那些无主的家书……
“少爷,该用晚膳了。”福伯那苍老而飘忽的声音,如同从幽冥深处传来,在回廊的尽头幽幽响起。
如同听到了不可违逆的指令,庭院中那七十二名如同雕塑般的青衣仆从,瞬间“活”了过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点燃了手中的犀角灯盏。跳跃的烛光次第亮起,将整座杏雨别院映照得如同白昼,驱散了阴影,却也将那份深埋的衰朽与寂寥暴露得更加彻底。
光芒下,琉璃瓦的碎片、枯败的海棠、悬浮的兽首、染血的屏风背面……一切细节都无所遁形,冰冷而刺目。
龙天沉默地推起父亲的轮椅,沿着九曲回廊走向灯火通明的东厢房。轮椅的轮毂碾过金砖地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裂缝之上,脚下是看不见的深渊。
东厢房的八仙桌上,早已布满了母亲生前最拿手的二十四道宫廷御膳。每一道珍馐都被精巧的金丝罩盖着,隔绝了气味,也隔绝了时间。
当仆从们依次揭开罩盖时,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水汽猛地蒸腾而起,竟在空中奇异地凝结、盘旋,化作一幅幅祥云缭绕、龙凤呈祥的虚幻图景,袅袅不散,与这满桌象征过往荣华的菜肴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奢靡的末世图卷。
“这是你最爱吃的荷花酥。”一个温婉熟悉、却带着一丝虚幻缥缈的声音,突然在龙天身后响起。
龙天猛地回头。
烛光摇曳处,母亲正端着一个翡翠玉碟,含笑盈盈地走来。她鬓边斜插着那支熟悉的累丝嵌宝金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暖而璀璨的光芒,一如往昔。她将玉碟放在龙天面前,碟中正是那烙印着《永乐大典》残章的荷花酥。
“用的是你祖父……当年亲手封存的御用蜂巢蜜呢。”母亲的声音温柔依旧,带着追忆的甜蜜。
龙天依言拿起一块荷花酥,指尖传来熟悉的酥脆感。他轻轻咬下,酥皮碎裂。然而,舌尖触碰到的内馅,并非甜糯的莲蓉或豆沙,而是一颗浑圆、冰冷、散发着幽幽荧光的——夜明珠!
“咳……”父亲在一旁适时地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枯瘦的手从袖中随意地抓出一把金瓜子,看也不看,便信手撒入身旁的鎏金博山炉中。
“呼啦——!”
炉中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猛地窜起七尺之高!炽烈的火舌带着灼人的热浪,贪婪地舔舐着空气,瞬间将梁上悬挂的二十四盏八角琉璃宫灯尽数点燃!整个东厢房被突如其来的煌煌灯火照得亮如白昼,光影在雕梁画栋间疯狂跳跃舞动,将母亲含笑的脸庞映照得有些模糊不清,也将那盘中夜明珠的冷光彻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