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是在塑料厂的传达室拿到那封牛皮纸信封的。信封上印着“内详”两个字,盖着公社邮电所的红戳,边角被海水打湿了些,透着股咸涩的潮味。她捏着信封往车间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边,心里隐隐觉得这封信不一般——寻常信件不会用这么厚实的牛皮纸。
彼时车间里的热熔机正“嗡嗡”转着,王晓月正蹲在地上核模具数量,见林小满捏着信封站着不动,直起腰喊:“嫂子,是家里来的信不?”林小满摇摇头,指尖在封口处顿了顿,晃了晃信封,看到上面的红戳,小月也知道有可能是机密文件,就没再多问什么,继续忙自己的活了。
而林小满自己,回了办公室,小心的打开信,信纸是那种带着竖线的稿纸,字迹一笔一划透着严谨,开头写着“林小满同志亲启”,落款是“京市农科所”。她越往下看,呼吸越沉,看到“鲍文奎带队”“袁同志随行”“耐盐碱水稻研究”这几个字时,手里的信纸“哗啦”抖了一下,像被海风掀动的船帆。
不自觉的声音带着点发颤:“这是……这是要变天了。”眼睛瞪得溜圆:“袁……袁同志?就是那个研究水稻的?要来咱岛?”林小满这才回过神,把信纸叠好揣进兜里:“给厂长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就赶紧回去一趟,去趟村长家。”
往村长家去的路上,海边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林小满却没觉得疼。她满脑子都是信里的话——“需驻岛半年以上”“需提供实验场地及住宿”“此事机密,勿向外传”。袁同志这三个字像颗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荡得眼眶都发热。
村长家的烟囱正冒着烟,老两口正在院子里劈柴。“小满来了?”村长媳妇擦着手往屋里让,“刚蒸了红薯,趁热吃。”林小满摆摆手,把信封掏出来递过去:“叔,您先看这个,京市农科所来的。”
村长放下斧头,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接过信纸眯着眼看。他识字不多,看得慢,嘴里念念有词,看到“提高粮食产量”时眉头动了动,看到“鲍文奎”“袁同志”时顿了顿,抬头问:“这可都是……大专家!是科学家”
“是能让盐碱地粮食增产的人。”林小满的声音稳了些,指尖在裤缝上蹭着,“信上说要住半年左右,得找个像样的地方,还得保密,对外就说是来指导种粮的技术员。”村长把信纸往怀里一揣,斧头往墙根一靠:“这事得办,而且得办好!”
他拽着林小满往大队部走,路上逢人就喊:“去大队部开会,都来,急事!”晒谷场的李嫂、修船的王木匠、还有在海边织网的几个媳妇,都停下手里的活,跟着往大队部涌,嘴里念叨着“啥急事这么急”。
大队部的木门被“吱呀”推开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村长站在八仙桌旁,把信纸往桌上一拍:“上面要派技术员来咱岛,帮咱把盐碱地多打粮食!这是天大的好事,得让人家住得舒坦、干得顺心!”
底下立刻炸开了锅,李嫂嗓门最高:“住哪好呢?对了,大队边上那几间青砖瓦房不是空着吗?收拾收拾就能住!”王木匠接话:“我带着徒弟去修修门窗,保证结实!”男人们喊着要去换瓦糊墙,女人们说要去打扫擦洗,嗡嗡的人声差点掀了屋顶。
林小满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热闹,眼眶又有点热。她想起那些在田埂上弯腰的身影,此刻这些身影要落在这片海岛上,落在这些朴实的人中间,竟比任何计划都让人踏实。
“都静一静!”村长高声喊,等屋里安静下来,他指着林小满说,“这事由小满牵头,她读过书,心细。大家听她安排,该出工出工,该出物出物,都别含糊!”满屋子的人都看向林小满,眼神里全是信任,李嫂还笑着喊:“小满说咋干就咋干,我们都听!”
散会时,夕阳把大队部的影子拉得老长。林小满正跟王木匠说窗户尺寸,村长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刚公社打电话了,跟信上的事对上了,说人七天后到。”他往林小满手里塞了个布包,“必须从村里的积蓄拿,五十块钱,二十尺布票,你看着买东西,不够你再来和我说,别委屈了他家。”
